1、第 29 辑:红楼梦助读第八十五回至八十七回 第八十五回 贾存周报升郎中任 薛文起复惹放流刑 本回提要 北静王生日那天,贾赦贾政带了宝玉兄弟去拜寿。宝玉得到王爷格外垂青,单独赐饭,还送他一块一 模一样的“宝玉”。回家与贾母闲话,说他的玉夜里发了红光,风姐便说这是喜信。宝玉不明白这话从何 说起,因为他不知道今天家长们已经议定了他与宝钗的婚事。贾母又忙问向薛家求亲之事。王夫人说薛家 “十分愿意”,因薛蟠不在家无人商量。袭人找黛玉问宝玉娶亲的事,黛玉看书不答,袭人辞出。 因为贾政升官做了郎中,王子腾送戏来贺喜,又逢黛玉的生日,所以大家着实高兴。那天贾家上下一 片热闹,除了宝钗姊妹,其他人都聚在贾母身
2、边,黛玉更是打扮得宛如嫦娥下界。问到宝钗没来的原因, 薛姨妈只以在家看门等话搪塞。众人正在听戏,薛姨妈和薛蝌被人急急忙忙地叫走。到家后,见到屋里乱 成一团,宝钗等人泪流满面。原来薛蟠打死了人,衙役们要捉人偿命呢。薛姨妈唬得慌了神,一面跟贾府 通了信,一面把小厮叫进屋来细细询问。 话说赵姨娘正在屋里抱怨贾环,只听贾环在外间屋里发话道:我不过弄倒了药铞子,洒了一点子药, 那丫头子又没就死了,值的他也骂我,你也骂我,赖我心坏,把我往死里糟蹋?等着我明儿还要那小丫头 子的命呢!看你们怎么着?只叫他们隄防着就是了。那赵姨娘赶忙从里间出来,捂住他的嘴,说道:你 还只管信口胡唚,还叫人家先要了你的命呢!娘儿
3、两个吵了一回。赵姨娘听见凤姐的话,越想越气,也 不着人来安慰凤姐一声儿。过了几天,巧姐儿也好了。因此,两边结怨比从前更加一层了。 一日,林之孝进来回道:今日是北静郡王生日,请老爷的示下。贾政吩咐道:只按向年旧例办 了,回大老爷知道,送去就是了。林之孝答应了,自去办理。 不一时,贾赦过来,同贾政商议,带了贾珍、贾琏、宝玉去给北静王拜寿。别人还不理论,惟有宝玉 素日仰慕北静王的容貌威仪,巴不得常见才好,遂连忙换了衣服,跟着来到北府。贾赦、贾政递了职名候 谕。 不多时,里面出来了一个太监,手里掐着数珠儿。见了贾赦、贾政,笑嘻嘻的说道:二位老爷好? 贾赦、贾政也都赶忙问好,他兄弟三人也过来问了好。那太
4、监道:王爷叫请进去呢。于是爷儿五个跟 着那太监进入府中。过了两层门,转过一层殿去,里面方是内宫门。刚到门前,大家站住,那太监先进去 回王爷去了。这里门上小太监都迎着问了好。 一时,那太监出来,说了个请字,爷儿五个肃敬跟入。只见北静郡王穿着礼服,已迎到殿门廊下。 贾赦、贾政先上来请安,挨次便是珍、琏、宝玉请安。那北静郡王单拉着宝玉道:我久不见你,很惦记 你。因又笑问道:你那块玉好?宝玉躬着身打着一半千儿回道:蒙王爷福庇,都好。北静王道: 今日你来,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吃的,倒是大家说说话儿罢。说着,几个老公打起帘子。北静王说: 请。自己却先进去,然后贾赦等都躬着身跟进去。先是贾赦请北静王受礼,北静
5、王也说了两句谦辞。 那贾赦早已跪下,次及贾政等挨次行礼,自不必说。 那贾赦等复肃敬退出。北静王吩咐太监等让在众戚旧一处,好生款待。却单留宝玉在这里说话儿,又 赏了坐。宝玉又磕头谢了恩,在挨门边绣墩上侧坐,说了一回读书作文诸事。北静王甚加爱惜,又赏了茶。 因说道:昨儿巡抚吴大人来陛见,说起令尊翁前任学政时,秉公办事,凡属生童,俱心服之至。他陛见 时,万岁爷也曾问过,他也十分保举,可知是令尊翁的喜兆。宝玉连忙站起,听毕这一段话,才回启道: 此是王爷的恩典,吴大人的盛情。 正说着,小太监进来回道:外面诸位大人老爷都在前殿谢王爷赏宴。说着,呈上谢宴并请午安的 片子来。北静王略看了看,仍递给小太监,笑了
6、一笑,说道:知道了,劳动他们。那小太监又回道: 这贾宝玉,王爷单赏的饭预备了。北静王便命那太监带了宝玉,到一所极小巧精致的院里,派人陪着 吃了饭,又过来谢了恩。北静王又说了些好话儿,忽然笑说道:我前次见你那块玉倒有趣儿,回来说了 个式样,叫他们也作了一块来。今日你来得正好,就给你带回去玩罢。因命小太监取来,亲手递给宝玉。 宝玉接过来捧着,又谢了,然后退出。北静王又命两个小太监跟出来,才同着贾赦等回来了。贾赦见过贾 母,便各自回去了。 这里贾政带着他三人请过了贾母的安,又说了些府里遇见什么人。宝玉又回了贾政,吴大人陛见保举 的话。贾政道:这吴大人,本来咱们相好,也是我辈中人,还倒是有骨气的。又说
7、了几句闲话儿,贾 母便叫:歇着去罢。 贾政退出,珍、琏、宝玉都跟到门口。贾政道:你们都回去陪老太太坐着去罢。说着便回房去。 刚坐了一坐,只见一个小丫头回道:外面林之孝请老爷回话。说着递上个红单帖来,写着吴巡抚的名 字。贾政知道来拜,便叫小丫头叫林之孝进来。贾政出至廊檐下,林之孝进来回道:今日巡抚吴大人来 拜,奴才回了去了。再,奴才还听见说,现今工部出了一个郎中缺,外头人和部里都吵嚷是老爷拟正呢 (1)。 贾政道:瞧罢咧。林之孝又回了几句话,才出去了。 且说珍、琏、宝玉三人回去,独有宝玉到贾母那边,一面述说北静王待他的光景,并拿出那块玉来, 大家看着,笑了一会。贾母因命人:给他收起去罢,别丢了。
8、因问:你那块玉好生带着罢,别闹混 了。宝玉便在项上摘下来说:这不是我那一块玉,那里就掉了呢?比起来,两块玉差远着呢,那里混 得过?我正要告诉老太太:前儿晚上我睡的时候,把玉摘下来挂在帐子里,他竟放起光来了,满帐子都是 红的。贾母说道:又胡说了。帐子的檐子是红的,火光照着,自然红是有的。宝玉道:不是。那 时候灯已灭了,屋里都漆黑的了,还看的见他呢。邢、王二夫人抿着嘴笑。凤姐道: 这是喜信发动了。 宝玉道:什么喜信?贾母道:你不懂得。今儿个闹了一天,你去歇歇儿去罢,别在这里说呆话了。 宝玉又站了一会儿,才回园中去了。 这里贾母问道:正是,你们去看姨太太,说起这事来没有?王夫人道:本来就要去看,因凤
9、丫 头为巧姐儿病着,耽搁了两天,今儿才去的。这事我们告诉了,他姨妈倒也十分愿意,只说蟠儿这时候不 在家,目今他父亲没了,只得和他商量商量再办。贾母道:这也是情理的话。既这么样,大家先别提 起,等姨太太那边商量定了再说。 不说贾母处谈论亲事。且说宝玉回到自己房中,告诉袭人道:老太太和凤姐姐方才说话,含含糊糊, 不知是什么意思。袭人想了想,笑了一笑道:这个我也猜不着。但只刚才说这些话时,林姑娘在跟前 没有?宝玉道:林姑娘才病起来,这些时何曾到老太太那边去呢?正说着,只听外间屋里麝月与秋 纹拌嘴。袭人道:你两个又闹什么?麝月道:我们两个斗牌,他赢了我的钱,他拿了去;他输了钱, 就不肯拿出来。这也罢了
10、,他倒把我的钱都抢了去了。宝玉笑道:几个钱,什么要紧?傻东西,不许 闹了。说的两个人都咕嘟着嘴,坐着去了。这里袭人打发宝玉睡下,不提。 却说袭人听了宝玉方才的话,也明知是给宝玉提亲的事,因恐宝玉每有痴想,这一提起,不知又招出 他多少呆话来,所以故作不知。自己心上却也是头一件关切的事。夜间躺着,想了个主意:不如去见见 紫鹃,看他有什么动静,自然就知道了。 次日一早起来,打发宝玉上了学,自己梳洗了,便慢慢的去到潇湘馆来。只见紫鹃正在那里掐花儿呢, 见袭人进来,便笑嘻嘻的道:姐姐屋里坐着。袭人道:坐着。妹妹掐花儿呢吗?姑娘呢?紫鹃道: 姑娘才梳洗完了,等着温药呢。紫鹃一面说着,一面同袭人进来,见黛玉
11、正在那里拿着一本书看。袭 人陪着笑道:姑娘怨不得劳神,起来就看书。我们宝二爷念书,若能像姑娘这样,岂不好了呢!黛玉 笑着把书放下。雪雁已拿着个小茶盘里托着一锺药、一锺水,小丫头在后面捧着痰盒、漱盂,进来。 原来袭人来时,要探探口气,坐了一会,无处入话。又想着黛玉最是心多,探不成消息,再惹着了他, 倒是不好。又坐了坐,搭讪着辞了出来了。将到怡红院门口,只见两个人在那里站着呢,袭人不便往前走。 那一个早看见了,连忙跑过来。袭人一看,却是锄药,因问:你作什么?锄药道:刚才芸二爷来了, 拿了个帖儿,说给咱们宝二爷瞧的,在这里候信。袭人道:宝二爷天天上学,你难道不知道?还候什 么信呢?锄药笑道:我告诉他
12、了,他叫告诉姑娘,听姑娘的信呢。 袭人正要说话,只见那一个也慢慢的蹭过来了,细看时就是贾芸,溜溜湫湫往这边来了。袭人见是贾 芸,连忙向锄药道:你告诉说知道了,回来给宝二爷瞧罢。那贾芸原要过来和袭人说话,无非亲近之 意,又不敢造次,只得慢慢踱来。相离不远,不想袭人说出这话,自己也不好再往前走,只好站住。这里 袭人已掉背脸往回里去了。贾芸只得怏怏而回,同锄药出去了。 晚间宝玉回房,袭人便回道:今日廊下小芸二爷来了。宝玉道:作什么?袭人道:他还有 个帖儿呢。宝玉道:在那里?拿来我看看。麝月便走去,在里间屋里书槅子上头拿了来。宝玉接过 看时,上面皮儿上写着叔父大人安禀。宝玉道: 这孩子怎么又不认我作父
13、亲了?袭人道: 怎么? 宝玉道:前年他送我白海棠时,称我作父亲大人,今日这帖子封皮上写着叔父,可不是又不认 了么?袭人道:他也不害臊,你也不害臊。他那么大了,倒认你这么大儿的作父亲,可不是他不害臊? 你正经连个刚说到这里,脸一红,微微的一笑。宝玉也觉得了,便道:这倒难讲。俗语说:和 尚无儿,孝子多着呢。只是我看着他还伶俐,得人心儿,才这么着。他不愿意,我还不稀罕呢。说着, 一面拆那帖儿。袭人也笑道:那小芸二爷也有些鬼头鬼脑的,什么时候又要看人,什么时候又躲躲藏藏 的,可知也是个心术不正的货! 宝玉只顾拆开看那字儿,也不理会袭人这些话。袭人见他看那字儿,皱一会眉,又笑一笑儿,又摇摇 头儿,后来光
14、景竟不大耐烦起来。袭人等他看完了,问道:是什么事情?宝玉也不答言,把那帖子已 经撕作几段。袭人见这般光景,也不便再问,便问宝玉:吃了饭,还看书不看?宝玉道:可笑芸儿 这孩子,竟这样的混账!袭人见他所答非所问,便微微的笑着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宝玉道:问 他作什么?咱们吃饭罢。吃了饭歇着罢,心里闹的怪烦的。说着,叫小丫头子点了一个火儿来,把那撕 的帖儿烧了。 一时,小丫头们摆上饭来,宝玉只是怔怔的坐着。袭人连哄带怄,催着吃了一口儿饭,便搁下了,仍 是闷闷的歪在床上。一时间,忽然掉下泪来。此时袭人、麝月都摸不着头脑。麝月道:好好儿的,这又 是为什么?都是什么芸儿雨儿的,不知什么事,弄了这么个浪帖子来
15、,惹的这么傻了的似的,哭一会子, 笑一会子。要天长日久闹起这闷葫芦来,可叫人怎么受呢!说着,竟伤起心来。袭人旁边由不得要笑, 便劝道:好妹妹,你也别怄人了。他一个人就够受了,你又这么着。他那帖子上的事,难道与你相干? 麝月道:你混说起来了。知道他帖儿上写的是什么混账话?你混往人身上扯。要那么说,他帖儿上只怕 倒与你相干呢。袭人还未答言,只听宝玉在床上扑哧的一声笑了,爬起来,抖了抖衣裳,说:咱们睡 觉罢,别闹了,明日我还起早念书呢。说着便躺下睡了。一宿无话。 次日,宝玉起来,梳洗了,便往家塾里去。走出院门,忽然想起,叫焙茗略等,急忙转身回来叫:麝 月姐姐呢?麝月答应着出来,问道:怎么又回来了?宝
16、玉道:今日芸儿要来了,告诉他别在这里 闹;再闹,我就回老太太和老爷去了。麝月答应了,宝玉才转身去了。刚往外走着,只见贾芸慌慌张张 往里来,看见宝玉,连忙请安,说:叔叔大喜了!那宝玉估量着是昨日那件事,便说道:你也太冒 失了,不管人心里有事没事,只管来搅。贾芸陪笑道:叔叔不信,只管瞧去,人都来了,在咱们大门 口呢。宝玉越发急了,说:这是那里的话? 正说着,只听外边一片声嚷起来。贾芸道:叔叔听,这不是?宝玉越发心里狐疑起来。只听一个 人嚷道:你们这些人好没规矩,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在这里混嚷!那人答道:谁叫老爷升了官呢, 怎么不叫我们来吵喜呢。别人家盼着吵还不能呢。宝玉听了,才知道是贾政升了郎中了,
17、人来报喜的, 心中自是甚喜。连忙要走时,贾芸赶着说道: 叔叔乐不乐?叔叔的亲事要再成了,不用说,是两层喜了。 宝玉红了脸,啐了一口道:呸!没趣儿的东西!还不快走呢。贾芸把脸红了,道:这有什么的,我 看你老人家就不宝玉沉着脸道:就不什么?贾芸未及说完,也不敢言语了。 宝玉连忙来到家塾中,只见代儒笑着说道:我才刚听见你老爷升了,你今日还来了么?宝玉陪笑 道:过来见了太爷,好到老爷那边去。代儒道:今日不必来了,放你一天假罢。可不许回园子里玩 去。你年纪不小了,虽不能办事,也当跟着你大哥他们学学才是。 宝玉答应着回来。刚走到二门口,只见李贵走来迎着,旁边站住,笑道,二爷来了么?奴才才要到 学里请去。宝
18、玉笑道:谁说的?李贵道:老太太才打发人到园里去找二爷,那边的姑娘们说二爷 学里去了。刚才老太太打发人出来,叫奴才去给二爷告几天假。听说还要唱戏贺喜呢。二爷就来了。说 着,宝玉自己进来。进了二门,只见满院里丫头、老婆都是笑容满面,见他来了,笑道:二爷这早晚才 来,还不快进去给老太太道喜去呢。 宝玉笑着进了房门,只见黛玉挨着贾母左边坐着呢,右边是湘云,地下邢、王二夫人。探春、惜春、 李纨、凤姐、李纹、李绮、邢岫烟一干姐妹都在屋里,只不见宝钗、宝琴、迎春三人。宝玉此时喜的无话 可说,忙给贾母道了喜,又给邢、王二夫人道喜,一一见了众姐妹。便向黛玉笑道: 妹妹身体可大好了? 黛玉也微笑道:大好了。听见说
19、二哥哥身上也欠安,好了么?宝玉道:可不是。我那日夜里忽然心 里疼起来,这几天刚好些就上学去了,也没能过去看妹妹。黛玉不等他说完,早扭过头和探春说话去了。 凤姐在地下站着,笑道: 你两个那里像天天在一块儿的?倒像是客,有这么些套话,可是人说的相 敬如宾了。说的大家都一笑。黛玉满脸飞红,又不好说,又不好不说,迟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懂 得什么!众人越发笑了。 凤姐一时回过味来,才知道自己出言冒失。正要拿话岔开时,只见宝玉忽然向黛玉道:林妹妹,你 瞧芸儿这种冒失鬼说了这一句,方想起来,便不言语了。招的大家又都笑起来,说:这从那里说 起?黛玉也摸不着头脑,也跟着讪讪的笑。宝玉无可搭讪,因又说道:可是刚才
20、我听见有人要送戏, 说是几儿?大家都瞅着他笑。凤姐儿道:你在外头听见,你来告诉我们,你这会子问谁呢?宝玉得 便说道:我外头再去问问去。贾母道:别跑到外头去:头一件,看报喜的笑话;第二件,你老子今 日大喜,回来碰见你,又该生气了。宝玉答应了个是,才出来了。 这里贾母因问凤姐:谁说送戏的话?凤姐道:说是二舅舅那边说,后儿日子好,送一班新出的 小戏儿,给老太太、老爷、太太贺喜。因又笑着说道:不但日子好,还是好日子呢:后日还是 却瞅着黛玉笑。黛玉也微笑。王夫人因道:可是呢!后日还是外甥女儿的好生日呢。贾母想了一想, 也笑道:可见我如今老了,什么事都糊涂了。亏了有我这凤丫头,是我个给事中。既这么着,很好
21、:他 舅舅家给他们贺喜,你舅舅家就给你做生日,岂不好呢!说的大家都笑起来,说道:老祖宗说句话儿, 都是上篇上论的,怎么怨得有这么大福气呢!说着,宝玉进来,听见这些话,越发乐的手舞足蹈了。 一时,大家都在贾母这边吃饭,甚是热闹,自不必说。饭后,贾政谢恩回来,给宗祠里磕了头,便来 给贾母磕头,站着说了几句话,便出去拜客去了。 这里接连着亲戚、族中的人,来来去去,闹闹攘攘,车马填门 (2),貂蝉满坐(3)。真个是: 花到正开蜂蝶闹,月逢十足海天宽。 如此两日,已是庆贺之期。这日一早,王子胜和亲戚家已送过一班戏来,就在贾母正厅前搭起戏台。 外头爷们都穿着公服陪侍。亲戚来贺的,约有十馀桌酒。里面为着是新
22、戏,又见贾母高兴,便将琉璃戏屏 隔在后厦,里面也摆下酒席。上首薛姨妈一桌,是王夫人、宝琴陪着;对面老太太一桌,是邢夫人、岫烟 陪着。下面尚空两桌,贾母叫他们快来。 一会儿,只见凤姐领着众丫头,都簇拥着黛玉来了。那黛玉略换了几件新鲜衣服,打扮得宛如嫦娥下 界,含羞带笑的出来见了众人。湘云、李纹、李绮都让他上首坐,黛玉只是不肯。贾母笑道:今日你坐 了罢。薛姨妈站起来问道:今日林姑娘也有喜事么?贾母笑道:是他的生日。薛姨妈道:咳! 我倒忘了。走过来说道:恕我健忘。回来叫宝琴过来拜姐姐的寿。黛玉笑说:不敢。大家坐了。 那黛玉留神一看,独不见宝钗,便问道:宝姐姐可好么?为什么不过来?薛姨妈道:他原该来
23、的,只因无人看家,所以不来。黛玉红着脸,微笑道:姨妈那里又添了大嫂子,怎么倒用宝姐姐看起 家来?大约是他怕人多热闹懒怠来罢?我倒怪想他的。薛姨妈笑道:难得你惦记他。他也常想你们姐 儿们。过一天,我叫他来大家叙叙。 说着,丫头们上来斟酒上菜。外面已开戏了,出场自然是一两出吉庆戏文。及至第三出,只见金童玉 女,旗幡宝幢 (4),引着一个霓裳羽衣的小旦,头上披着一条黑帕,唱了几句儿进去了。众皆不知。听见外面 人说:这是新打的蕊珠记里的冥升 (5)。小旦扮的是嫦娥,前因堕落人寰,几乎给人为配,幸亏观 音点化,他就未嫁而逝。此时升引月宫。不听见曲里头唱的:人间只道风情好,那知道秋月春花容易抛。 几乎不把
24、广寒宫忘却了。第四出是吃糠 (6)。第五出是达摩带着徒弟过江回去(7),正扮出些海市蜃楼, 好不热闹。 众人正在高兴时,忽见薛家的人满头汗闯进来,向薛蝌说道:二爷快回去,一并里头回明太太也请 回去,家里有要紧事。薛蝌道:什么事?家人道:家去说罢。薛蝌也不及告辞就走了。薛姨妈 见里头丫头传进话去,更骇得面如土色,即忙起身,带着宝琴,别了一声,即刻上车回去了。弄得内外愕 然。贾母道:咱们这里打发人跟过去听听,到底是什么事,大家都关切的。众人答应了个是。 不说贾府依旧唱戏。单说薛姨妈回去,只见有两个衙役站在二门口,几个当铺里伙计陪着,说:太 太回来,自有道理。正说着,薛姨妈已进来了。那衙役们见跟从着
25、许多男妇,簇拥着一位老太太,便知 是薛蟠之母。看见这个势派,也不敢怎么,只得垂手侍立,让薛姨妈进去了。 那薛姨妈走到厅房后面,早听见有人大哭,却是金桂。薛姨妈赶忙走来,只见宝钗迎出来,满面泪痕, 见了薛姨妈,便道:妈妈听见了,先别着急,办事要紧。薛姨妈同宝钗进了屋子,因为头里进门时, 已经走着听见家人说了,吓的战战兢兢的了,一面哭着,因问:到底是合谁?只见家人回道:太太 此时且不必问那些底细,凭他是谁,打死了总是要偿命的,且商量怎么办才好。薛姨妈哭了出来道:还 有什么商议?家人道:依小的们的主见:今夜打点银两,同着二爷赶去,和大爷见了面,就在那里访 一个有斟酌的刀笔先生 (8), 许他些银子,
26、 先把死罪撕掳开, 回来再求贾府去上司衙门说情。 还有外面的衙役, 太太先拿出几两银子来,打发了他们,我们好赶着办事。 薛姨妈道:你们找着那家子,许他发送银子,再给他些养济银子,原告不追,事情就缓了。宝钗 在帘内说道:妈妈,使不得。这些事,越给钱越闹的凶,倒是刚才小厮说的话是。薛姨妈又哭道:我 也不要命了,赶到那里见他一面,同他死在一处就完了。 宝钗急的一面劝,一面在帘子里叫人:快同二爷办去罢。丫头们搀进薛姨妈来。薛蝌才往外走, 宝钗道:有什么信,打发人即刻寄了来。你们只管在外头照料。薛蝌答应着去了。 这宝钗方劝薛姨妈,那里金桂趁空儿抓住香菱,又和他嚷道:平常你们只管夸你们家里打死了人, 一点
27、事也没有,就进京来了的,如今撺掇的真打死人了。平日里只讲有钱有势,有好亲戚,这时候我看着 也是吓的慌手慌脚的了。大爷明儿有个好歹儿不能回来时,你们各自干你们的去了,撂下我一个人受罪。 说着,又大哭起来。这里薛姨妈听见,越发气的发昏。宝钗急的没法。 正闹着,只见贾府中王夫人早打发大丫头过来打听来了。宝钗虽心知自己是贾府的人了,一则尚未提 明,二则事急之时,只得向那大丫头道:此时事情头尾尚未明白,就只听见说我哥哥在外头打死了人, 被县里拿了去了,也不知怎么定罪呢。刚才二爷才去打听去了,一半日得了准信,赶着就给那边太太送信 去。你先回去道谢太太惦记着,底下我们还有多少仰仗那边爷们的地方呢。那丫头答应
28、着去了。 薛姨妈和宝钗在家抓摸不着。过了两日,只见小厮回来,拿了一封书,交给小丫头拿进来。宝钗拆开 看时,书内写着: 大哥人命是误伤,不是故杀。今早用蝌出名,补了一张呈纸进去,尚未批出。大哥前头口供甚是不好。 待此纸批准后,再录一堂,能够翻供得好,便可得生了。快向当铺内再取银五百两来使用,千万莫迟。并 请太太放心。馀事问小厮。 宝钗看了,一一念给薛姨妈听了。薛姨妈拭着眼泪说道:这么看起来,竟是死活不定了。宝钗道: 妈妈先别伤心,等着叫进小厮来,问明了再说。一面打发小丫头把小厮叫进来。薛姨妈便问小厮道: 你把大爷的事细说与我听听。小厮道:我那一天晚上听见大爷和二爷说的,把我唬糊涂了。 未知小厮说
29、出什么话来,下回分解。 - (1) 拟正代理或试用官员改为正式任命。 (2) 车马填门语出三国吴谢承后汉书张霸传附张楷(见太平御览卷四八四、卷八二 八引):张楷字公超,治严氏春秋、古文尚书,门徒皆造问焉,车马填门。又见通行本后 汉书张霸传附张楷,文作:楷字公超,通严氏春秋、古文尚书,门徒常百人。宾客慕之, 自父党夙儒,偕造门焉。车马填街,徒从无所止,黄门及贵戚之家,皆起舍巷次,以候过客往来之利。 意谓车马塞满了门庭。形容宾客众多。 (3) 貂蝉即貂尾和金蝉,两者都是汉代皇帝侍从官员的冠饰,引申为达官显贵。 (4) 旗幡宝幢泛指仙人出行时的仪仗。这里指嫦娥出行时的仪仗。 幡:长幅下垂的旗。 幢:
30、下 垂的筒形旗。 (5) 蕊珠记不详。仅知元代庚吉甫著有蕊珠宫(一名秋月蕊珠宫),但已失传,其 内容不详。这里的蕊珠记冥升可能是高鹗杜撰,其用意在于利用黛玉生日之际,以嫦娥未嫁而逝, 暗示黛玉的结局。 (6) 吃糠当指元末高明撰南戏琵琶记第二十一出糟糠自厌。此出叙蔡伯喈中状元后 被牛丞相强招为婿,其妻赵五娘在家历尽艰辛,侍奉公婆。似隐寓贾母等人强行为宝玉与宝钗订婚,拆散 了宝玉与黛玉这一对恋人。 (7) 达摩带着徒弟过江回去当指明代张凤翼撰传奇祝发记第二十四出达摩渡江。此出叙 禅宗始祖达摩法力无边,折芦苇为舟,以此渡江,点化了徐孝克。似隐寓贾宝玉将出家为僧的结局。 (8) 刀笔先生指讼师。 刀
31、笔: 古代的两种书写工具。 古人在竹简上记事, 写错时就用刀刮去重写, 故以代指记载文字,又引申为诉讼案牍。语本战国策秦策五:臣少为秦刀笔,以长官而守小官, 未尝为兵首。这里的刀笔是刀笔吏的简称,即掌管刑狱的官吏。引申以指包揽词讼、舞文弄法 的讼师。 第八十六回 受私贿老官翻案牍 寄闲情淑女解琴书 本回提要 原来薛蟠因为家里闹得厉害,便打算约个人去南方置货。在铺子里喝酒时,遇到蒋玉菡等人,由于酒 铺中的一人拿眼瞥琪官,薛蟠便和他争执起来,拿酒碗将那人砸死。人证物证都在,必判死罪。薛姨妈害 怕之极,一面求贾政找知县说情,一面派薛蝌拿银子打点。知县接受了贿赂,终于徇情翻案,只定了个误 伤。再花上些
32、银子,便可无事。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由于最近上学,宝玉到潇湘馆的次数少多了。今天得空来看黛玉,见她正看一本“天书”。经解释, 才知是琴谱。黛玉告诉他,琴是涵养性情之物。宝玉听了,茅塞顿开。而黛玉在宝玉走后,静处一室,又 看到并蒂的兰花,黛玉想到“草木当春,花鲜叶茂,想我年纪尚小,便像三秋蒲柳。若是果能随愿,或者 渐渐的好来,不然,只恐似那花柳残春,怎禁得风摧雨送。”不禁滴下泪来。 话说薛姨妈听了薛蝌的来书,因叫进小厮,问道:你听见你大爷说,到底是怎么就把人打死了呢? 小厮道:小的也没听真切。那一日,大爷告诉二爷说说着回头看了一看,见无人,才说道:大 爷说:自从家里闹的忒利害,大爷也没心肠了,所
33、以要到南边置货去。这日想着约一个人同行,这人在咱 们这城南二百多地住。大爷找他去了,遇见在先和大爷好的那个蒋玉函,带着些小戏子进城,大爷同他在 个铺子里吃饭喝酒。因为这当槽儿的尽着拿眼瞟蒋玉函 (1),大爷就有了气了。后来蒋玉函走了。第二天,大 爷就请找的那个人喝酒。酒后想起头一天的事来,叫那当槽儿的换酒,那当槽儿的来迟了,大爷就骂起来 了。那个人不依,大爷就拿起酒碗照他打去。谁知那个人也是个泼皮,便把头伸过来叫大爷打。大爷拿碗 就砸他的脑袋,一下子就冒了血了,躺在地下。头里还骂,后头就不言语了。薛姨妈道:怎么也没人 劝劝吗?那小厮道:这个没听见大爷说,小的不敢妄言。薛姨妈道:你先去歇歇罢。小
34、厮答应 出来。 这里薛姨妈自来见王夫人,托王夫人转求贾政。贾政问了前后,也只好含糊应了,只说等薛蝌递了呈 子,看他本县怎么批了,再作道理。 这里薛姨妈又在当铺里兑了银子,叫小厮赶着去了。三日后果有回信。薛姨妈接着了,即叫小丫头告 诉宝钗,连忙过来看了。只见书上写道: 带去银两,做了衙门上下使费。哥哥在监,也不大吃苦,请太太放心。独是这里的人很刁,尸亲、见 证都不依,连哥哥请的那个朋友也帮着他们。我与李祥两个俱系生地生人,幸找着一个好先生,许他银子, 才讨个主意:说是须得拉扯着同哥哥喝酒的吴良,弄人保出他来,许他银两,叫他撕掳。他若不依,便说 张三是他打死,明推在异乡人身上,他吃不住,就好办了。
35、我依着他,果然吴良出来,现在他买嘱尸亲、 见证,又做了一张呈子,前日递的,今日批来,请看呈底便知。 因又念呈底道: 具呈人某,呈为兄遭飞祸代伸冤抑事:窃生胞兄薛蟠,本籍南京,寄寓西京,于某年月日,备本往南 贸易。去未数日,家奴送信回家,说遭人命。生即奔宪治 (2),知兄误伤张姓。及至囹圄(3),据兄泣告,实与 张姓素不相认,并无仇隙。偶因换酒角口,生兄将酒泼地,恰值张三低头拾物,一时失手,酒碗误碰囟门 身死。蒙恩拘讯,兄惧受刑,承认斗殴致死。仰蒙宪天仁慈 (4),知有冤抑,尚未定案。生兄在禁,具呈诉辩, 有干例禁;生念手足,冒死代呈。伏乞宪慈恩准提证质讯,开恩莫大,生等举家仰戴鸿仁,永永无既矣
36、! 激切上呈。 批的是: 尸场检验,证据确凿;且并未用刑,尔兄自认斗杀,招供在案。今尔远来,并非目睹,何得捏词妄控? 理应治罪,姑念为兄情切,且恕。不准。 薛姨妈听到这里,说道:这不是救不过来了么?这怎么好呢?宝钗道:二哥的书还没看完,后 面还有呢。因又念道:有要紧的,问来使便知。薛姨妈便问来人,因说道:县里早知我们的家当 充足,须得在京里谋干得大情,再送一分大礼,还可以复审,从轻定案。太太此时必得快办,再迟了就怕 大爷要受苦了。 薛姨妈听了,叫小厮自去。即刻又到贾府,与王夫人说明原委,恳求贾政。贾政只肯托人与知县说情, 不肯提及银物。薛姨妈恐不中用,求凤姐与贾琏说了,花上几千银子,才把知县买
37、通。薛蝌那里也便弄通 了。 然后知县挂牌坐堂,传齐了一干邻保、证见、尸亲人等,监里提出薛蟠,刑房书吏俱一一点名。知县 便叫地保对明初供,又叫尸亲张王氏并尸叔张二问话。张王氏哭禀:小妇人的男人是张大,南乡里住, 十八年头里死了。大儿子、二儿子也都死了。光留下这个死的儿子,叫张三,今年二十三岁,还没有娶女 人呢。为小妇人家里穷,没得养活,在李家店里做当槽儿的。那一天晌午,李家店里打发人来叫俺,说: 你儿子叫人打死了。我的青天老爷,小妇人就唬死了。跑到那里,看见我儿子头破血出的躺在地下喘 气儿,问他话也说不出来,不多一会儿就死了。小妇人就要揪住这个小杂种拚命。众衙役吆喝一声。张 王氏便磕头道:求青天
38、老爷伸冤!小妇人就只这一个儿子了。 知县便叫:下去!又叫李家店的人问道:那张三是在你店内佣工的么?那李二回道:不是 佣工,是做当槽儿的。知县道:那日尸场上,你说张三是薛蟠将碗砸死的,你亲眼见的么?李二说 道:小的在柜上,听见说客房里要酒。不多一会,便听见说:不好了!打伤了!小的忙跑进去,只 见张三躺在地下,也不能言语。小的便喊禀地保,一面报他母亲去了。他们到底怎样打的,实在不知道。 求太爷问那喝酒的便知道了。知县喝道:初审口供,你是亲见的,怎么如今说没有见?李二道:小 的前日唬昏了,乱说。衙役又吆喝了一声。 知县便叫吴良,问道:你是同在一处喝酒的么?薛蟠怎么打的,据实供来。吴良说:小的那日 在
39、家,这个薛大爷叫我喝酒。他嫌酒不好,要换,张三不肯。薛大爷生气,把酒向他脸上泼去,不晓得怎 么样,就碰在那脑袋上了。这是亲眼见的。知县道:胡说!前日尸场上,薛蟠自己认拿碗砸死的,你 说你亲眼见的,怎么今日的供不对?掌嘴!衙役答应着要打。吴良求着说:薛蟠实没有和张三打架, 酒碗失手,碰在脑袋上的。求老爷问薛蟠,便是恩典了。 知县叫上薛蟠,问道:你与张三到底有什么仇隙?究竟是如何死的?实供上来。薛蟠道:求太 老爷开恩!小的实没有打他,为他不肯换酒,故拿酒泼地。不想一时失手,酒碗误碰在他的脑袋上。小的 即忙掩他的血,那里知道再掩不住,血淌多了,过一会就死了。前日尸场上,怕太老爷要打,所以说是拿 碗砸
40、他的。只求太老爷开恩!知县便喝道:好个糊涂东西!本县问你怎么砸他的,你便供说恼他不换 酒才砸的,今日又供是失手碰的。知县假作声势,要打要夹。薛蟠一口咬定。 知县叫仵作:将前日尸场填写伤痕,据实报来。仵作禀报说:前日验得张三尸身无伤。惟囟门 有磁器伤,长一寸七分,深五分,皮开,囟门骨脆,裂破三分,实系磕碰伤。知县查对尸格相符 (5),早知 书吏改轻,也不驳诘,胡乱便叫画供。 张王氏哭喊道:青天老爷,前日听见还有多少伤,怎么今日都没有了?知县道:这妇人胡说! 现有尸格,你不知道么?叫尸叔张二,便问道:你侄儿身死,你知道有几处伤?张二忙供道:脑 袋上一伤。知县道:可又来!叫书吏将尸格给张王氏瞧去,并
41、叫地保、尸叔指明与他瞧:现有尸场 亲押、证见俱供并未打架,不为斗殴。只依误伤,吩咐画供,将薛蟠监禁候详 (6),馀令原保领出,退堂。张 王氏哭着乱嚷,知县叫众衙役撵他出去。张二也劝张王氏道:实在误伤,怎么赖人?现在太老爷断明, 别再胡闹了。 薛蝌在外打听明白,心内喜欢,便差人回家送信。等批详回来 (7),便好打点赎罪,且住着等信。只听 路上三三两两传说:有个贵妃薨了,皇上辍朝三日。薛蝌料着这里离陵寝不远,知县办差垫道,一时不得 闲,住在这里无益。于是跑到监里,告诉哥哥安心等着,他回家去,过几日再来。薛蟠也怕母亲痛苦,带 信说:我无事。必须衙门再使费几次,便可回家了。只是别心疼银子钱。 薛蝌留下
42、李祥在此照料,一径回家,见了薛姨妈,陈说知县怎样徇情,怎样审断,终定了误伤;将来 尸亲那里再花些银子,一准赎罪,便没事了。薛姨妈听说,暂且放心,说:正盼你来家中照应。贾府里 本该谢去,况且周贵妃薨了,他们天天进去,家里空落落的。我想着要去替姨太太那边照应照应,作伴儿, 只是咱们家又没人,你这来的正好。 薛蝌道:我在外头原听见说是贾妃薨了,这么才赶回来的。我还纳闷:我们娘娘好好儿的,怎么就 死了?薛姨妈道:上年原病过一次,也就好了。这回又没听见娘娘有什么病,只闻那府里头几天老太 太不大受用,合上眼便看见元妃娘娘,众人都不放心。直至打听起来,又没有什么事。到了大前儿晚上, 老太太亲口说道:怎么元妃
43、独自一个人到我这里?众人只道是病中想的话,总不信。老太太又说:你 们不信,元妃还和我说是荣华易尽,须要退步抽身。 众人都说,谁不想到这是有年纪的人思前想后 的心事,所以也不当件事。恰好第二天早起,里头吵嚷出来,说娘娘病重,宣各诰命进去请安。他们就惊 疑的了不得,赶着进去。他们还没有出来,我们家里已听见周贵妃薨逝了。你想外头的讹言,家里的疑心, 恰碰在一处,可奇不奇? 宝钗道:不但是外头的讹言舛错,便在家里的,一听见娘娘两个字,也就都忙了,过后才明白。 这两天,那府里这些丫头、婆子来说,他们早知道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我说:你们那里拿得定呢?他 说道:前几年正月,外省荐了一个算命的,说是很准的。老太
44、太叫人将元妃八字夹在丫头们八字里头, 送出去叫他推算。他独说:这正月初一日生日的那位姑娘,只怕时辰错了;不然,真是个贵人,也不能在 这府中。老爷和众人说不管他错不错,照八字算去。那先生便说:甲申年正月丙寅,这几个字内有伤官败 财;惟申字内有正官禄马,这就是家里养不住的,也不见什么好。这日子是乙卯,初春木旺,虽是比肩, 那里知道愈比愈好;就像那个好木料,愈经斵削,才成大器。独喜得时上什么辛金为贵,什么巳中正官, 禄马独旺,这叫作飞天禄马格。又说什么:日逢专录,贵重的很。天月二德坐本命,贵受椒房之宠。这位 姑娘若是时辰准了,定是一位主子娘娘。这不是算准了么?我们还记得他说:可惜荣华不久,只怕遇着寅
45、 年卯月,这就是比而又比,劫而又劫;譬如好木,太要做玲珑剔透,本质就不坚了。他们把这些话都忘记 了,只管瞎忙。我才想起来,告诉我们大奶奶,今年那里是寅年卯月呢? (8) 宝钗尚未述完这话,薛蝌急道:且别管人家的事。既有这个神仙算命的,我想哥哥今年什么恶星照 命,遭这么横祸。快开八字儿,我给他算去,看有妨碍么?宝钗道:他是外省来的,不知今年在京不 在了。 说着,便打点薛姨妈往贾府去。到了那里,只有李纨、探春等在家接着。探春便问道:大哥的事怎 么样了?薛姨妈道:等详了上司才定,看来也到不了死罪。这才大家放心。探春又道:昨晚太太 想着说:上回家里有事,全仗姨太太照应;如今自己有事,也难提了。心里只是
46、不放心。薛姨妈道: 我在家里也是难过。只是你大哥遭了这事,你二兄弟又办事去了,家里你宝姐姐一个人,中什么用?况 且我们媳妇儿又是个不大晓事的,所以不能脱身过来。目今那里知县也正为预备周贵妃的差使,不得了结 案件,所以你二兄弟回来了,我才得过来看看。李纨便道:请姨太太这里住几天更好。薛姨妈点头 道:我也要在这边给你们姐妹们作作伴儿,就只你宝妹妹冷静些。惜春道:姨妈要惦着,为什么不 把宝姐姐也请过来?薛姨妈笑着说道:使不得。惜春道:怎么使不得?他先怎么住着来呢?李 纨道:你不懂的。人家家里如今有事,怎么来呢?惜春也信以为实,不便再问。 正说着,贾母等回来,见了薛姨妈,也顾不得问好,便问薛蟠的事。薛
47、姨妈细述了一遍。宝玉在旁听 见什么蒋玉函一段,当着人不问,心里打量是他:既回了京,怎么不来瞧我?又见宝钗也不过来,不 知是怎么个原故。心内正自呆呆的想呢,恰好黛玉也来请安。宝玉稍觉心里喜欢,便把想宝钗来的念头打 断,同着姊妹们在老太太那里吃了晚饭。大家散了,薛姨妈将就住在老太太的套间屋里。 宝玉回到自己房中,换了衣裳,忽然想起蒋玉函给的汗巾,便向袭人道:你那一年没有系的那条红 汗巾子,还有没有?袭人道:我搁着呢。问他做什么?宝玉道:我白问问。袭人道:你没有 听见薛大爷相与这些混账人,所以闹到人命关天,你还提那些做什么?有这样白操心,倒不如静静儿的念 念书,把这些个没要紧的事撂开了也好。宝玉道:
48、我并不闹什么,偶然想起,有也罢,没也罢,我白 问一声,你就有这些话!袭人笑道:并不是我多话。一个人知书达礼,就该往上巴结才是。就是心爱 的人来了,也叫他瞧着喜欢尊敬啊! 宝玉被袭人一提,便说:了不得!方才我在老太太那边,看见人多,没有和林妹妹说话,他也不曾 理我。散的时候,他先走了。此时必在屋里,我去就来。说着就走。袭人道:快些回来罢。这都是我 提头儿,倒招起你的高兴来了。 宝玉也不答言,低着头,一径走到潇湘馆来,只见黛玉靠在桌上看书。宝玉走到跟前,笑说道:妹 妹早回来了?黛玉也笑道:你不理我,我还在那里做什么?宝玉一面笑说:他们人多说话,我插 不下嘴去,所以没有和你说话。一面瞧着黛玉看的那本
49、书,书上的字一个也不认得。有的像芍字; 有的像茫字;也有一个大字旁边,九字加上一勾,中间又添个五字;也有上头五字、 六字,又添一个木字,底下又是一个五字。看着又奇怪,又纳闷,便说:妹妹近日越发长 进了,看起天书来了。 黛玉嗤的一声笑道:好个念书的人!连个琴谱都没有见过 (9)。宝玉道:琴谱怎么不知道?为什 么上头的字一个也不认得?妹妹你认得么?黛玉道:不认得瞧他做什么?宝玉道:我不信,从没 有听见你会抚琴。我们书房里挂着好几张,前年来了一个清客先生,叫做什么嵇好古,老爷烦他抚了一曲。 他取下琴来,说都使不得。还说:老先生若高兴,改日携琴来请教。想是我们老爷也不懂,他便不来 了。怎么你有本事藏着
50、? 黛玉道:我何尝真会呢!前日身上略觉舒服,在大书架上翻书,见有一套琴谱,甚有雅趣,上头讲 的琴理甚通,手法说的也明白,真是古人静心养性的工夫。我在扬州也听得讲究过,也曾学过,只是不弄 了,就没有了。这果真是三日不弹,手生荆棘 (10)。前日看这几篇没有曲文,只有操名(11)。我又到别处 找了一本有曲文的来看着,才有意思。究竟怎么弹的好,实在也难。书上说的:师旷鼓琴,能来风雷龙凤 (12); 孔圣人尚学琴于师襄,一操便知其为文王 (13);高山流水,得遇知音(14)。说到这里,眼皮儿微微一动,慢 慢的低下头去。 宝玉正听得高兴,便道:好妹妹,你才说的实在有趣。只是我才见上头的字都不认得,你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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