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38 辑:红楼梦助读第一百十二回至第一百十四回 第一百十二回 活冤孽妙姑遭大劫(1) 死雠仇赵妾赴冥曹 本回提要 那伙贼人偷抢了好些金银财宝,知道此处难留,便要出城逃走,这伙贼人又一番计议,便要掳走妙玉。 这夜三更,贼人们便拿了短兵器,带了些闷香,跳上高墙,远远瞧见栊翠庵灯光犹亮,便潜身溜下,藏在 房头僻处,等到四更,见里头只有一盏海灯,妙玉一人在蒲团上打坐。到了五更,那伙贼人用闷香将庵内 人全部熏住。可怜妙玉一个极洁极净的女儿,便被这伙贼人劫掳而去,后不甘受辱,跳河而死。 贾政等人正在祭奠贾母,贾芸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将昨夜老太太的东西被偷去,包勇赶贼打死一人 的事情说了一遍。贾政气急,
2、只得派贾琏先回去料理。贾政、王夫人等到底不放心,也准备提前回家。正 要走时,赵姨娘忽然口吐白沫,眼睛直竖,说要跟老太太回南方去。最后只留下贾环陪赵姨娘在寺里治病, 剩下的人都上车回了家。 话说凤姐命捆起上夜的女人,送营审问,众女人跪地哀求。林之孝同贾芸道:你们求也无益。老爷 派我们看家,没事是造化。如今有了事,上下都耽不是,谁救得你?若说是周瑞的干儿子,连太太起,里 里外外的都不干净。凤姐喘吁吁的说道:这都是命里所招,和他们说什么?带了他们去就是了。那丢 的东西,你告诉营里去说:实在是老太太的东西,问老爷们才知道。等我们报了去,请了老爷们回来,自 然开了失单送来。文官衙门里我们也是这样报。贾芸
3、、林之孝答应出去。 惜春一句话也没有,只是哭道:这些事,我从来没有听见过,为什么偏偏碰在咱们两个人身上?明 儿老爷、太太回来,叫我怎么见人?说把家里交给你们,如今闹到这个分儿,还想活着么?凤姐道:咱 们愿意吗?现在有上夜的人在那里。惜春道:你还能说,况且你又病着;我是没有说的。这都是我大 嫂子害了我了,他撺掇着太太派我看家的。如今我的脸搁在那里呢?说着,又痛哭起来。凤姐道:姑 娘,你快别这么想。若说没脸,大家一样的。你若是这个糊涂想头,我更搁不住了。 二人正说着,只听见外头院子里有人大嚷的说道:我说那三姑六婆是再要不得的(2),我们甄府里从 来是一概不许上门的。不想这府里倒不讲究这个。昨儿老太
4、太的殡才出去,那个什么庵里的尼姑死要到咱 们这里来。我吆喝着不准他进来,腰门上的老婆子们倒骂我,死央求着叫那姑子进来。那腰门子一会儿开 着,一会儿关着,不知做什么。我不放心,没敢睡,听到四更,这里就嚷起来,我来叫门倒不开了。我听 见声儿紧了,打开了门,见西边院子里有人站着,我便赶上打死了。我今儿才知道这是四姑奶奶的屋子, 那个姑子就在里头,今儿天没亮溜出去了,可不是那姑子引进来的贼么? 平儿等听着,都说:这是谁这么没规矩?姑娘、奶奶都在这里,敢在外头这么混嚷!凤姐道:你 听他说甄府里,别就是甄家荐来的那个厌物罢?惜春听得明白,更加心里受不的。凤姐接着问惜春道: 那个人混说什么姑子,你们那里弄了
5、个姑子住下了?惜春便将妙玉来瞧他,留着下棋守夜的话说了。 凤姐道:是他么?他怎么肯这样?是再没有的话。但是叫这讨人嫌的东西嚷出来,老爷知道了也不好。 惜春愈想愈怕,站起来要走。凤姐虽说坐不住,又怕惜春害怕,弄出事来,只得叫他:先别走,且 看着人把偷剩下的东西收起来,再派了人看着,咱们好走。平儿道:咱们不敢收,等衙门里来了,踏 看了才好收呢。咱们只好看着。但只不知老爷那里有人去了没有?凤姐道:你叫老婆子问去。一会 进来说:林之孝是走不开,家下人要伺候查验的,再有的是说不清楚的,已经芸二爷去了。凤姐点头, 同惜春坐着发愁。 且说那伙贼原是何三等邀的,偷抢了好些金银财宝接运出去。见人追赶,知道都是那
6、些不中用的人, 要往西边屋内偷去,在窗外看见里面灯光底下两个美人:一个姑娘,一个姑子。那些贼那顾性命,顿起不 良,就要踹进来,因见包勇来赶,才获赃而逃,只不见了何三,大家且躲入窝家。 到第二天打听动静,知是何三被他们打死,已经报了文武衙门,这里是躲不住的。便商量趁早归人海 洋大盗一处去,若迟了,通缉文书一行,关津上就过不去了。内中一个人胆子极大,便说:咱们走是走, 我就只舍不得那个姑子,长的实在好看。不知是那个庵里的雏儿呢(3)?一个人道:啊呀!我想起来了, 必就是贾府园里的什么栊翠庵里的姑子。不是前年外头说他和他们家什么宝二爷有原故,后来不知怎么又 害起相思病来了,请大夫吃药的就是他。那一个
7、人听了,说:咱们今日躲一天,叫咱们大哥拿钱置办 些买卖行头,明儿亮钟时候陆续出关。你们在关外二十里坡等我。众贼议定,分赃俵散,不提。 且说贾政等送殡到了寺内,安厝毕(4),亲友散去。贾政在外厢房伴灵,邢、王二夫人等在内,一宿无 非哭泣。到了第二日,重新上祭。正摆饭时,只见贾芸进来,在老太太灵前磕了个头,忙忙的跑到贾政跟 前,跪下请了安,喘吁吁的将昨夜被盗,将老太太上房的东西都偷去,包勇赶贼打死了一个,已经呈报文 武衙门的话说了一遍。贾政听了发怔。邢、王二夫人等在里头也听见了,都唬得魂不附体,并无一言,只 有啼哭。贾政过了一会子,问:失单怎样开的?贾芸回道:家里的人都不知道,还没有开单。贾 政道
8、:还好。咱们动过家的,若开出好的来,反耽罪名。快叫琏儿。 那时贾琏领了宝玉等别处上祭未回,贾政叫人赶了回来。贾琏听了,急得直跳,一见芸儿,也不顾贾 政在那里,便把贾芸狠狠的骂了一顿,说:不配抬举的东西!我将这样重任托你,押着人上夜巡更,你 是死人么?亏你还有脸来告诉!说着,望贾芸脸上啐了几口。贾芸垂手站着,不敢回一言。贾政道:你 骂他也无益了。贾琏然后跪下,说:这便怎么样?贾政道:也没法儿,只有报官缉贼。但只是一 件:老太太遗下的东西,咱们都没动。你说要银子,我想老太太死得几天,谁忍得动他那一项银子?原打 量完了事,算了账,还人家;再有的,在这里和南边置坟产的。所有东西也没见数儿。如今说文武衙
9、门要 失单,若将几件好的东西开上,恐有碍;若说金银若干,衣饰若干,又没有实在数目,谎开使不得。倒可 笑你如今竟换了一个人了,为什么这样料理不开?你跪在这里是怎么样呢? 贾琏也不敢答言,只得站起来就走。贾政又叫道:你那里去?贾琏又回来道:侄儿赶回家去料 理清楚。贾政哼了一声,贾琏把头低下。贾政道:你进去回了你母亲,叫了老太太的一两个丫头去, 叫他们细细的想了开单子。贾琏心里明知老太太的东西都是鸳鸯经管,他死了问谁?就问珍珠,他们那 里记得清楚。只不敢驳回,连连的答应了。回身走到里头,邢、王二夫人又埋怨了一顿,叫贾琏:快回 去,问他们这些看家的,说明儿怎么见我们?贾琏也只得答应了出来,一面命人套车
10、,预备琥珀等进城; 自己骑上骡子,跟了几个小厮:如飞的回去。贾芸也不敢再回贾政,斜签着身子慢慢的溜出来,骑上了马, 来赶贾琏。一路无话。 到了家中,林之孝请了安,一直跟了进来。贾琏到了老太太上屋里,见了凤姐、惜春在那里,心里又 恨,又说不出来。便问林之孝道:衙门里瞧了没有?林之孝自知有罪,便跪下回道:文武衙门都瞧 了,来踪去迹也看了,尸也验了。贾琏吃惊道:又验什么尸?林之孝又将包勇打死的伙贼似周瑞的 干儿子的话回了贾琏。贾琏道:叫芸儿!贾芸进来,也跪着听话。贾琏道:你见老爷时,怎么没有 回周瑞干儿子做贼被包勇打死的话?贾芸说道:上夜的人说像他的,恐怕不真,所以没有回。贾琏 道:好糊涂东西!你若
11、告诉了,我就带了周瑞来一认,可不就知道了?林之孝回道:如今衙门里把 尸首放在市口儿招认去了。贾琏道:这又是个糊涂东西,谁家的人做了贼,被人打死,要偿命么? 林之孝回道:这不用人家认,奴才就认得是他。 贾琏听了,道:是啊!我记得珍大爷那一年要打的可不是周瑞家的么?林之孝回说:他和鲍二 打架来着,爷还见过的呢。贾琏听了更生气,便要打上夜的人。林之孝哀告道:请二爷息怒。那些上 夜的人,派了他们,敢偷懒吗?只是爷府上的规矩,三门里一个男人不敢进去的,就是奴才们,里头不叫 也不敢进去。奴才在外同芸哥儿刻刻查点,见三门关的严严的,外头的门一层没有开,那贼是从后夹道子 来的。 贾琏道:里头上夜的女人呢?林之
12、孝将上夜的人说奉奶奶的命,捆着等爷审问的话回了。贾 琏问:包勇呢?林之孝说:又往园里去了。贾琏便说:去叫他。小厮们便将包勇带来,贾琏 说:还亏你在这里;若没有你,只怕所有房屋里的东西都抢了去了呢!包勇也不言语。惜春恐他说出 那话,心下着急。凤姐也不敢言语。只见外头说:琥珀姐姐们回来了。大家见了,不免又哭一场。 贾琏叫人检点偷剩下的东西,只有些衣服、尺头、钱箱未动,馀者都没有了。贾琏心里更加着急,想 着外头的棚杠银、厨房的钱都没有付给,明儿拿什么还呢?便呆想了一会。只见琥珀等进去,哭了一番, 见箱柜开着,所有的东西怎能记忆?便胡乱猜想,虚拟了一张失单,命人即送到文武衙门。 贾琏复又派人上夜。凤姐
13、、惜春各自回房。贾琏不敢在家安歇,也不及埋怨凤姐,竟自骑马赶出城外 去了。这里凤姐又恐惜春短见,打发丰儿过去安慰。 天已二更。不言这里贼去关门,众人更加小心,不敢睡觉。且说伙贼一心想着妙玉,知是孤庵女众, 不难欺负。到了三更夜静,便拿了短兵器,带些闷香,跳上高墙。远远瞧见栊翠庵内灯光犹亮,便潜身溜 下,藏在房头僻处。等到四更,见里头只有一盏海灯,妙玉一人在蒲团上打坐。歇了一会,便嗳声叹气的 说道:我自玄墓到京,原想传个名的,为这里请来,不能又栖他处。昨儿好心去瞧四姑娘,反受了这蠢 人的气,夜里又受了大惊。今日回来,那蒲团再坐不稳,只觉肉跳心惊。因素常一个打坐的,今日又不 肯叫人相伴。岂知到了五
14、更,寒颤起来。正要叫人,只听见窗外一响,想起昨晚的事,更加害怕,不免叫 人。岂知那些婆子都不答应。自己坐着,觉得一股香气透入囟门,便手足麻木,不能动弹,口里也说不出 话来,心中更自着急。只见一个人拿着明晃晃的刀进来。此时妙玉心中却是明白,只不能动,想是要杀自 己,索性横了心,倒不怕他。那知那个人把刀插在背后,腾出手来,将妙玉轻轻的抱起,轻薄了一会子, 便拖起背在身上。此时妙玉心中只是如醉如痴。可怜一个极洁极净的女儿,被这强盗的闷香熏住,由着他 掇弄了去了。 却说这贼背了妙玉,来到园后墙边,搭了软梯,爬上墙,跳出去了。外边早有伙贼弄了车辆在园外等 着。那人将妙玉放倒在车上,反打起官衔灯笼,叫开栅
15、栏,急急行到城门,正是开门之时。门官只知是有 公干出城的,也不及查诘。赶出城去,那伙贼加鞭赶到二十里坡,和众强徒打了照面,各自分头奔南海而 去。不知妙玉被劫,或是甘受污辱,还是不屈而死,不知下落,也难妄拟。 只言栊翠庵一个跟妙玉的女尼,他本住在静室后面,睡到五更,听见前面有人声响,只道妙玉打坐不 安。后来听见有男人脚步,门窗响动,欲要起来瞧看,只是身子发软,懒怠开口,又不听见妙玉言语,只 睁着两眼听着。到了天亮,才觉得心里清楚。披衣起来,叫了道婆,预备妙玉茶水,他便往前面来看妙玉。 岂知妙玉的踪迹全无,门窗大开。心里诧异,昨晚响动甚是疑心,说:这样早,他到那里去了?走出 院门一看,有一个软梯靠
16、墙立着,地下还有一把刀鞘,一条搭膊,便道: 不好了!昨晚是贼烧了闷香了! 急叫人起来查看,庵门仍是紧闭。那些婆子、侍女们都说:昨夜煤气熏着了,今早都起不来。这么早, 叫我们做什么?那女尼道:师父不知那里去了。众人道:在观音堂打坐呢。女尼道:你们还 做梦呢!你来瞧瞧。众人不知,也都着忙,开了庵门,满园里都找到了,想来或是到四姑娘那里去了。 众人来叩腰门,又被包勇骂了一顿。众人说道:我们妙师父昨晚不知去向,所以来找。求你老人家 叫开腰门,问一问来了没来就是了。包勇道:你们师父引了贼来偷我们,已经偷到手了,他跟了贼去 受用去了。众人道:阿弥陀佛!说这些话的,防着下割舌地狱!包勇生气道:胡说!你们再闹
17、, 我就要打了。众人陪笑央告道:求爷叫开门,我们瞧瞧,若没有,再不敢惊动你太爷了。包勇道: 你不信,你去找,若没有,回来问你们。包勇说着,叫开腰门。众人且找到惜春那里。 惜春正在愁闷,惦着妙玉:清早去后,不知听见我们姓包的话了没有?只怕又得罪了他,以后总不 肯来,我的知己是没有了。况我现在实难见人,父母早死,嫂子嫌我。头里有老太太,到底还疼我些;如 今也死了,留下我孤苦伶仃,如何了局?又想到:迎春姐姐折磨死了,史姐姐守着病人,三姐姐远去: 这都是命里所招,不能自由。独有妙玉如闲云野鹤,无拘无束。我若能学他,就造化不小了。但我是世家 之女,怎能遂意?这回看家,大耽不是,还有何颜?又恐太太们不知我
18、的心事,将来的后事,更未晓如何。 想到其间,便要把自己的青丝铰去,要想出家。彩屏等听见,急忙来劝,岂知已将一半头发铰去了。彩屏 愈加着忙,说道:一事不了,又出一事,这可怎么好呢! 正在吵闹,只见妙玉的道婆来找妙玉。彩屏问起来由,先唬了一跳,说:是昨日一早去了,没来。 里面惜春听见,急忙问道:那里去了?道婆将昨夜听见的响动,被煤气熏着,今早不见妙玉,庵内有 软梯、刀鞘的话说了一遍。惜春惊疑不定,想起昨日包勇的话来:必是那些强盗看见了他,昨晚抢去了, 也未可知。但是他素来孤洁的很,岂肯惜命?便问道:怎么你们都没听见么?婆子道:怎么没听 见?只是我们都是睁着眼,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必是那贼烧了闷香。
19、妙姑一人,想也被贼闷住,不能言 语;况且贼人必多,拿刀执杖威逼着他,还敢声喊么? 正说着,包勇又在腰门那里嚷说:里头快把这些混账道婆子赶出来罢,快关上腰门!彩屏听见, 恐耽不是,只得催婆子出去,叫人关了腰门。惜春于是更加苦楚。无奈彩屏等再三以礼相劝,仍旧将一半 青丝拢起。大家商议:不必声张,就是妙玉被抢,也当作不知,且等老爷、太太回来再说。惜春心里从此 死定一个出家的念头,暂且不提。 且说贾琏回到铁槛寺,将到家中查点了上夜的人,开了失单报去的话,回了贾政。贾政道:怎么开 的?贾政便将琥珀记得的数目单子呈出,并说:上头元妃赐的东西,已经注明。还有那人家不大有的 东西,不便开上。等侄儿脱了孝,出去
20、托人细细的缉访,少不得弄出来的。贾政听了合意,就点头不言。 贾琏进内见了邢、王二夫人,商量着:劝老爷早些回家才好呢,不然都是乱麻似的。邢夫人道: 可不是,我们在这里也是惊心吊胆。贾琏道: 这是我们不敢说的,还是太太的主意,二老爷是依的。 邢夫人便与王夫人商议妥了。 过了一夜,贾政也不放心,打发宝玉进来说:请太太们今日回家,过两三日再来。家人们已经派定 了,里头请太太们派人罢。邢夫人派了鹦哥等一干人伴灵,将周瑞家的等人派了总管,其馀上下人等都 回去。一时忙乱套车备马。贾政等在贾母灵前辞别,众人又哭了一场。 都起来正要走时,只见赵姨娘还爬在地下不起。周姨娘打量他还哭,便去拉他。岂知赵姨娘满嘴白沫,
21、 眼睛直竖,把舌头吐出,反把家人唬了一跳。贾环过来乱嚷。赵姨娘醒来说道:我是不回去的,跟着老 太太回南去。众人道:老太太那用你跟呢?赵姨娘道:我跟了老太太一辈子,大老爷还不依,弄 神弄鬼的算计我。我想仗着马道婆出出我的气,银子白花了好些,也没有弄死一个。如今我回去了,又不 知谁来算计我。 众人先只说鸳鸯附着他,后头听说马道婆的事,又不像了。邢、王二夫人都不言语。只有彩云等代他 央告道:鸳鸯姐姐,你死是自己愿意,与赵姨娘什么相干?放了他罢。见邢夫人在这里,也不敢说别 的。赵姨娘道:我不是鸳鸯。我是阎王老爷差人拿我去的,要问我为什么和马道婆用魇魔法的案件。 说着,口里又叫:好琏二奶奶,你在这里老爷
22、面前少顶一句儿罢,我有一千日的不好,还有一天的好呢。 好二奶奶,亲二奶奶,并不是我要害你,我一时糊涂,听了那个老娼妇的话。 正闹着,贾政打发人进来叫环儿。婆子们去回说:赵姨娘中了邪了,三爷看着呢。贾政道:没 有的事。我们先走了。于是爷们等先回。 这里赵姨娘还是混说,一时救不过来。邢夫人恐他又说出什么来,便说:多派几个人在这里瞧着他。 咱们先走,到了城里,打发大夫出来瞧罢。王夫人本嫌他,也打撒手儿。宝钗本是仁厚的人,虽想着他 害宝玉的事,心里究竟过不去,背地里托了周姨娘在这里照应。周姨娘也是个好人,便应承了。李纨说道: 我也在这里罢。王夫人道:可以不必。于是大家都要起身。贾环着急说:我也在这里吗
23、?王 夫人啐道:糊涂东西!你姨妈的死活都不知,你还要走吗?贾环就不敢言语了。宝玉道:好兄弟, 你是走不得的。我进了城,打发人来瞧你。说毕,都上车回家。寺里只有赵姨娘、贾环、鹦哥等人。 贾政、邢夫人等先后到家,到了上房,哭了一场。林之孝带了家下众人请了安,跪着。贾政喝道: 去 罢!明日问你!凤姐那日发晕了几次,竟不能出接。只有惜春见了,觉得满面羞惭。邢夫人也不理他, 王夫人仍是照常,李纨、宝钗拉着手说了几句话。独有尤氏说道:姑娘,你操心了,倒照应了好几天。 惜春一言不答,只紫涨了脸。宝钗将尤氏一拉,使了个眼色,尤氏等各自归房去了。贾政略略的看了一看, 叹了口气,并不言语。到书房席地坐下(5),叫
24、了贾琏、贾蓉、贾芸,吩咐了几句话。宝玉要在书房来陪贾 政,贾政道:不必。兰儿仍跟他母亲。一宿无话。 次日,林之孝一早进书房跪着,贾政将前后被盗的事问了一遍,并将周瑞供了出来。又说:衙门拿 住了鲍二,身边搜出了失单上的东西,现在夹讯(6),要在他身上要这一伙贼呢。贾政听了,大怒道: 家 奴负恩,引贼偷窃家主,真是反了!立刻叫人到城外将周瑞捆了,送到衙门审问。林之孝只管跪着,不 敢起来。贾政道:你还跪着做什么?林之孝道:奴才该死,求老爷开恩。正说着,赖大等一干办 事家人上来请了安,呈上丧事账簿。贾政道:交给琏二爷算明了来回。吆喝着林之孝起来出去了。 贾琏一腿跪着,在贾政身边说了一句话。贾政把眼一瞪
25、道:胡说!老太太的事,银两被贼偷去,难 道就该罚奴才拿出来么?贾琏红了脸,不敢言语,站起来也不敢动。贾政道:你媳妇怎么样了?贾 琏又跪下说:看来是不中用了。贾政叹口气道:我不料家运衰败,一至如此!况且环哥儿他妈尚在 庙中病着,也不知是什么症候。你们知道不知道?贾琏也不敢言语。贾政道:传出话去,叫人带了大 夫瞧瞧去。贾琏即忙答应着出来,叫人带了大夫到铁槛寺去瞧赵姨娘。 未知死活,下回分解。 - (1) 冤孽佛教以为因前世造的恶因而今生遭到报应。 大劫大难,大灾难。 劫:佛家称世界 从形成到毁灭的一个过程为一劫。引申以指灾难、厄运、大限。 (2) 三姑六婆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一三姑六婆曰:三姑者,
26、尼姑、道姑、卦姑 也;六婆者,牙婆(即人贩子)、媒婆、师婆(即巫婆)、虔婆(即妓院鸨母)、药婆、稳婆(即收生婆)也 人家有一与此而不致奸盗者几希矣。若能谨而远之,如避蛇蝎,庶乎净宅之法。 (3) 雏儿对少女的轻薄称谓。 (4) 安厝(cu错)亦作安措。孝经丧亲:卜其宅兆而安措之。邢昺疏:宅,墓 穴也;兆,茔域也。葬事大,故卜之。本指安葬,引申为停放灵柩待葬。 (5) 席地坐下旧俗孝子守孝之礼有所谓寝苫枕块之规定,故只能席地而坐。 (6) 夹讯泛指严刑审讯。 夹:这里用作动词,即使用残酷刑具夹棍。清阮葵生茶馀客话卷 六:夹棍始于宋理宗时,以木索并施,夹两股间,名曰夹帮。 第一百十三回 忏宿冤凤姐
27、托村妪(1) 释旧憾情婢感痴郎(2) 本回提要 赵姨娘在寺里得了暴病,鬼哭狼嚎地闹了一夜。第二天却不言语,待大夫来到,她已经死去。话说风 姐办理贾母丧事时已大失人心,又加上送殡期间自己留下看家偏又失盗,更觉没有颜面,病便日重一日, 看样子实在是不能好了;而邢、王夫人回家几日,只打发人来问问,并不亲自来看;贾琏也不似先前恩爱, 回来了也没有一句贴心话。刘姥姥知道贾府的种种变故后,再次来到贾府。凤姐见到刘姥姥,倒说了好些 知心话,并求刘姥姥回村里替她求神祷告,把巧姐儿也托付给她。刘姥姥满口答应,就告辞回去,早些为 风姐祷告。 话说赵姨娘在寺内得了暴病,见人少了,更加混说起来,唬的众人发怔。就有两个
28、女人搀着赵姨娘双 膝跪在地下,说一会,哭一会。有时爬在地下叫饶说:打杀我了!红胡子的老爷,我再不敢了。有一 时双手合着,也是叫疼,眼睛突出,嘴里鲜血直流,头发披散。人人害怕,不敢近前。这时又将天晚,赵 姨娘的声音只管喑哑起来,居然鬼嚎的一般。无人敢在他跟前,只得叫了几个有胆量的男人进来坐着。赵 姨娘一时死去,隔了些时又回过来,整整的闹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也不言语,只装鬼脸,自己拿手撕开衣服,露出胸膛,好像有人剥他的样子。可怜赵姨 娘虽说不出来,其痛苦之状,实在难堪。正在危急,大夫来了,也不敢诊脉,只嘱咐:办后事罢。说 了起身就走。那送大夫的家人再三央告说:请老爷看看脉,小的好回禀家主。那大夫
29、用手一摸,已无 脉息。贾环听了,这才大哭起来。众人只顾贾环,谁管赵姨娘蓬头赤脚死在炕上。只有周姨娘心里想到: 做偏房的下场头,不过如此!况他还有儿子,我将来死的时候,还不知怎样呢!于是反倒悲切。 且说那人赶回家去禀知贾政。贾政即派人去照例料理,陪着环儿住上三天,一同回来。那人去了。 这里一人传十,十人传百,都知道赵姨娘使了毒心害人,被阴司里拷打死了。又说是:琏二奶奶只 怕也好不了,这么说是琏二奶奶告的呢? 这些话传到平儿耳内,甚是着急,看着凤姐的样子,实在是不能好的了。况且贾琏近日并不似先前的 恩爱,本来事也多,竟像不与他相干的。平儿在凤姐跟前只管劝慰。又兼着邢、王二夫人回家几日,只打 发人来
30、问问,并不亲身来看,凤姐心里更加悲苦。贾琏回来也没有一句贴心的话。 凤姐此时只求速死,心里一想,邪魔悉至。只见尤二姐从房后走来,渐近床前,说:姐姐,许久的 不见了,做妹妹的想念的很,要见不能,如今好容易进来见见姐姐。姐姐的心机也用尽了,咱们的二爷糊 涂,也不领姐姐的情,反倒怨姐姐作事过于刻薄,把他的前程去了,叫他如今见不得人。我替姐姐气不平。 凤姐恍惚说道:我如今也后悔我的心忒窄了。妹妹不念旧恶,还来瞧我。平儿在旁听见,说道:奶 奶说什么?凤姐一时苏醒,想起尤二姐已死,必是他来索命。被平儿叫醒,心里害怕,又不肯说出,只 得勉强说道:我神魂不定,想是说梦话。给我捶捶。 平儿上去捶着,见个小丫头子
31、进来,说是刘老老来了,婆子们带着来请奶奶的安。平儿急忙下来说: 在那里呢?小丫头子说:他不敢就进来,还听奶奶的示下。平儿听了点头,想凤姐病里必是懒怠 见人,便说道:奶奶现在养神呢,暂且叫他等着。你问他来有什么事么?小丫头子说道:他们问过 了,没有事。说知道老太太去世了,因没有报,才来迟了。小丫头子说着,凤姐听见,便叫:平儿, 你来。人家好心来瞧,不可冷淡了他。你去请了刘老老进来,我和他说说话儿。平儿只得出来请刘老老 这里坐。 凤姐刚要合眼,又见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走向炕前(3),就像要上炕的。凤姐急忙便叫平儿说:那里 来了一个男人,跑到这里来了。连叫了两声,只见丰儿、小红赶来说:奶奶要什么?凤姐
32、睁眼一瞧, 不见有人,心里明白,不肯说出来,便问丰儿道:平儿这东西那里去了?丰儿道:不是奶奶叫去请 刘老老去了么?凤姐定了一会神,也不言语。 只见平儿同刘老老带了一个小女孩儿进来,说:我们姑奶奶在那里?平儿引到炕边,刘老老便说: 请姑奶奶安。凤姐睁眼一看,不觉一阵伤心,说:老老,你好?怎么这时候才来?你瞧你外孙女儿 也长的这么大了。刘老老看着凤姐骨瘦如柴,神情恍惚,心里也就悲惨起来,说:我的奶奶!怎么这 几个月不见,就病到这个分儿?我糊涂的要死,怎么不早来请姑奶奶的安?便叫青儿给姑奶奶请安。青 儿只是笑。凤姐看了,倒也十分怜爱,便叫小红招呼着。 刘老老道:我们屯乡里的人不会病的,若一病了,就要
33、求神许愿,从不知道吃药。我想姑奶奶的病, 别是撞着什么了罢?平儿听着这话不在理,忙在背地里拉他。刘老老会意,便不言语了。那里知道这句 话倒合了凤姐的意,扎挣着说: 老老,你是有年纪的人,说的不错。你见过的赵姨娘也死了,你知道么? 刘老老诧异道:阿弥陀佛!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死了?我记得他也有一个小哥儿,这可怎么样呢? 平儿道:那怕什么?他还有老爷、太太呢。刘老老道:姑娘,你那里知道。不好死了是亲生的,隔 了肚皮子是不中用的。这句话又招起凤姐的愁肠,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了。众人都来解劝。 巧姐儿听见他母亲悲哭,便走到炕前,用手拉着凤姐的手,也哭起来。凤姐一面哭着,道:你见过 了老老了没有?巧姐儿道:
34、没有。凤姐道:你的名字还是他起的呢,就和干妈一样,你给他请个 安。巧姐儿便走到跟前。刘老老忙拉着道:阿弥陀佛!不要折杀我了。巧姑娘,我一年多不来,你还 认得我么?巧姐儿道:怎么不认得。那年在园里见的时候,我还小呢。前年你来,我和你要隔年的蝈 蝈儿,你也没有给我,必是忘了。刘老老道:好姑娘,我是老糊涂了。要说蝈蝈儿,我们屯里多着呢, 只是不到我们那里去;若去了,要一车也容易。 凤姐道:不然,你带了他去罢。刘老老笑道:姑娘这样千金贵体,绫罗裹大了的,吃的是好东 西。到了我们那里,我拿什么哄他玩,拿什么给他吃呢?这倒不是坑杀我了么?说着,自己还笑,因说: 那么着,我给姑娘做个媒罢。我们那里虽说是屯乡
35、里,也有大财主人家,几千顷地,几百牲口,银子钱 亦不少,只是不像这里有金的,有玉的。姑奶奶自然瞧不起这样人家。我们庄家人瞧着这样财主,也算是 天上的人了。凤姐道:你说去,我愿意就给。刘老老道:这是玩话儿罢咧。放着姑奶奶这样,大 官大府的人家只怕还不肯给,那里肯给庄家人?就是姑奶奶肯了,上头太太们也不给。巧姐因他这话不 好听,便走了去和青儿说话。两个女孩儿倒说得上,渐渐的就熟起来了。 这里平儿恐刘老老话多搅烦了凤姐,便拉了刘老老说:你提起太太来,你还没有过去呢。我出去叫 人带了你去见见,也不枉来这一趟。 刘老老便要走,凤姐道:忙什么?你坐下,我问你:近来的日子还过的么?刘老老千恩万谢的说 道:我
36、们若不仗着姑奶奶,说着指着青儿说:他的老子娘都要饿死了。如今虽说是庄家人苦,家里 也挣了好几亩地,又打了一眼井,种些菜蔬、瓜果,一年卖的钱也不少,尽够他们嚼吃的了;这两年姑奶 奶还时常给些衣服、布匹:在我们村里算过得的了。阿弥陀佛!前日他老子进城,听见姑奶奶这里动了家, 我就几乎唬杀了。亏得又有人说不是这里,我才放心。后来又听见说这里老爷升了,我又喜欢,就要来道 喜,为的是满地的庄稼来不得。昨日又听见说老太太没有了。我在地里打豆子,听见了这话,唬的连豆子 都拿不起来了,就在地里狠狠的哭了一大场。我合女婿说:我也顾不得你们了,不管真话谎话,我是要 进城瞧瞧去的。我女儿、女婿也不是没良心的,听见了
37、也哭了一会子,今儿天没亮就赶着我进城来了。 我也不认得一个人,没有地方打听。一径来到后门,见是门神都糊了(4),我这一唬又不小。进了门,找周 嫂子,再找不着。撞见一个小姑娘,说周嫂子得了不是,撵出去了。我又等了好半天,遇见个熟人,才得 进来。不打谅姑奶奶也是这么病。说着,就掉下泪来。 平儿着急,也不等他说完了,拉着就走,说:你老人家说了半天,口也干了,咱们喝茶去罢。 拉着刘老老到下房坐着。青儿自在巧姐那边。刘老老道:茶倒不要。好姑娘,叫人带了我去请太太的安, 哭哭老太太去罢。平儿道:你不用忙,今儿也赶不出城去了。方才我是怕你说话不防头,招的我们奶 奶哭,所以催你出来。你别思量。刘老老道:阿弥陀
38、佛!姑娘这是多心,我也知道。倒是奶奶的病怎 么好呢!平儿道:你瞧妨碍不妨碍?刘老老道:说是罪过,我瞧着不好。 正说着,又听凤姐叫呢。平儿急到床前,凤姐又不言语了。平儿正问丰儿,贾琏进来,向炕上一瞧, 也不言语,走到里间,气哼哼的坐下。只有秋桐跟了进去,倒了茶,殷勤一回,不知嘁嘁喳喳的说些什么。 回来,贾琏叫平儿来问道:奶奶不吃药么?平儿道:不吃药怎么样呢?贾琏道:我知道么?你 拿柜子上的钥匙来罢。平儿见贾琏有气,又不敢问,只得出来在凤姐耳边说了一声。凤姐不言语。平儿 便将一个匣子搁在贾琏那里就走。贾琏道:有鬼叫你吗?你搁着叫谁拿呢?平儿忍气打开,取了钥匙, 开了柜子,便问道:拿什么?贾琏道:咱
39、们有什么吗?平儿气的哭道:有话明说,人死了也愿 意。贾琏道:这还要说么?头里的事是你们闹的,如今老太太的丧事还短了四五千银子,老爷叫我拿 公中的地账弄银子,你说有么?外头拉的账不开发使得么?谁叫我应这个名儿!只好把老太太给我的东西 折变去罢了,你不依么? 平儿听了,一句不言语,将柜里东西搬出。只见小红过来说:平姐姐快走,奶奶不好呢!平儿也 顾不得贾琏,急忙过来,见凤姐用手空抓,平儿用手攥着哭叫。贾琏也过来一瞧,把脚一跺道:若是这 样,是要我的命了!说着掉下泪来。丰儿进来说:外头找二爷呢。贾琏只得出去。 这里凤姐愈加不好,丰儿等便大哭起来。巧姐听见赶来。刘老老也急忙走到炕前,嘴里念佛,捣了些 鬼
40、,果然凤姐好些。一时王夫人听了丫头的信,也过来了,先见凤姐安静些,心下略放心。见了刘老老, 便说:刘老老,你好?什么时候来的?刘老老便说:请太太安。也不及说别的,只言凤姐的病, 讲究了半天。彩云进来说:老爷请太太呢。王夫人叮咛了平儿几句话,便过去了。 凤姐闹了一会,此时又觉清楚些。见刘老老在这里,心里信他求神祷告,便把丰儿等支开,叫刘老老 坐在床前,告诉他心神不宁,如见鬼的样子。刘老老便说我们屯里什么菩萨灵,什么庙有感应。凤姐道: 求你替我祷告。要用供献的银钱,我有。便在手腕上褪下一只金镯子来交给他。刘老老道:姑奶奶, 不用这个。我们村庄人家许了愿,好了,花上几百钱就是了,那用这些?就是我替姑
41、奶奶求去,也是许愿。 等姑奶奶好了,要花什么,自己去花罢。凤姐明知刘老老一片好心,不好勉强,只得留下,说:老老, 我的命交给你了。我的巧姐儿也是千灾百病的,也交给你了。刘老老顺口答应,便说:这么着,我看 天气尚早,还赶的出城去,我就去了。明儿姑奶奶好了,再请还愿去。 凤姐因被众冤魂缠绕害怕,巴不得他就去,便说:你若肯替我用心,我能安稳睡一觉,我就感激你 了。你外孙女儿,叫他在这里住下罢。刘老老道:庄家孩子没有见过世面,没的在这里打嘴,我带他 去的好。凤姐道:这就是多心了。既是咱们一家人,这怕什么?虽说我们穷了,多一个人吃饭也不算 什么。刘老老见凤姐真情,乐得叫青儿住几天,省了家里的嚼吃。只怕青
42、儿不肯,不如叫他来问问,若 是他肯就留下。于是和青儿说了几句。青儿因与巧姐儿玩得熟了,巧姐又不愿意他去,青儿又要在这里。 刘老老便吩咐了几句,辞了平儿,忙忙的赶出城去,不提。 且说栊翠庵原是贾府的地址,因盖省亲园子,将那庵圈在里头,向来食用香火,并不动贾府的钱粮。 如今妙玉被劫,那女尼呈报到官。一则候官府缉盗的下落,二则是妙玉基业,不便离散,依旧住下,不过 回明了贾府。 这时贾府的人虽都知道,只为贾政新丧,且又心事不宁,也不敢将这些没要紧的事回禀。只有惜春知 道此事,日夜不安。渐渐传到宝玉耳边,说妙玉被贼劫去;又有的说妙玉凡心动了,跟人而走。宝玉听得, 十分纳闷:想来必是被强徒抢去,这个人必不
43、肯受,一定不屈而死。但是一无下落,心下甚不放心, 每日长吁短叹。还说:这样一个人,自称为槛外人,怎么遭此结局?又想到:当日园中何等热 闹!自从二姐姐出阁以来,死的死,嫁的嫁。我想他一尘不染(5),是保得住的了,岂知风波顿起,比林妹 妹死的更奇!由是一而二,二而三,追思起来,想到庄子上的话,虚无缥缈,人生在世,难免风流 云散,不觉的大哭起来。袭人等又道是他的疯病发作,百般的温柔解劝。 宝钗初时不知何故,也用话箴规。怎奈宝玉抑郁不解,又觉精神恍惚。宝钗想不出道理,再三打听, 方知妙玉被劫,不知去向,也是伤感。只为宝玉愁烦,便用正言解释,因提起:兰儿自送殡回来,虽不 上学,闻得日夜攻苦。他是老太太的
44、重孙。老太太素来望你成人,老爷为你日夜焦心,你为闲情痴意糟蹋 自己,我们守着你如何是个结果?说得宝玉无言可答,过了一会,才说道:我那管人家的闲事?只可 叹咱们家的运气衰颓。宝钗道:可又来!老爷、太太原为是要你成人,接续祖宗遗绪(6),你只是执迷 不悟,如何是好?宝玉听来,话不投机,便靠在桌上睡去。宝钗也不理他,叫麝月等伺候着,自己却去 睡了。 宝玉见屋里人少,想起:紫鹃到了这里,我从没合他说句知心的话儿,冷冷清清撂着他,我心里甚 不过意。他呢又比不得麝月、秋纹,我可以安放得的。想起从前我病的时候,他在我这里伴了好些时,如 今他的那一面小镜子还在我这里,他的情意却也不薄了。如今不知为什么,见我就
45、是冷冷的。若说为我们 这一个呢,他是合林妹妹最好的,我看他待紫鹃也不错。我不在家的日子,紫鹃原也与他有说有笑的;到 我来了,紫鹃便走开了。想来自然是为林妹妹死了,我便成了家的原故。嗳!紫鹃,紫鹃,你这样一个聪 明女孩儿,难道连我这点子苦处都看不出来么?因又一想:今晚他们睡的睡,做活的做活,不如趁着 这个空儿,我找他去,看他有什么话。倘或我还有得罪之处,便赔个不是也使得。想定主意,轻轻的走 出了房门,来找紫鹃。 那紫鹃的下房也就在西厢里间。宝玉悄悄的走到窗下,只见里面尚有灯光,便用舌头舐破窗纸,往里 一瞧,见紫鹃独自挑灯,又不是做什么,呆呆的坐着。宝玉便轻轻的叫道:紫鹃姐姐,还没有睡么? 紫鹃听
46、了,唬了一跳,怔怔的半日,才说:是谁?宝玉道:是我。紫鹃听着似乎是宝玉的声音, 便问:是宝二爷么?宝玉在外轻轻的答应了声。紫鹃问道:你来做什么?宝玉道:我有一句 心里的话,要和你说说。你开了门,我到你屋里坐坐。紫鹃停了一会儿,说道:二爷有什么话,天晚 了,请回罢,明日再说罢。 宝玉听了,寒了半截。自己还要进去,恐紫鹃未必开门;欲要回去,这一肚子的隐情,越发被紫鹃这 一句话勾起。无奈说道:我也没有多馀的话,只问你一句。紫鹃道:既是一句,就请说。宝玉半 日反不言语。 紫鹃在屋里不见宝玉言语,知他素有痴病,恐怕一时实在抢白了他,勾起他的旧病,倒也不好了。因 站起来,细听了一听,又问道:是走了,还是傻
47、站着呢?有什么又不说,尽着在这里怄人。已经怄死了 一个,难道还要怄死一个么?这是何苦来呢!说着,也从宝玉舐破之处往外一瞧,见宝玉在那里呆听。 紫鹃不便再说,回身剪了剪烛花。忽听宝玉叹了一声道:紫鹃姐姐,你从来不是这样铁心石肠,怎么近 来连一句好好儿的话都不和我说了?我固然是个浊物,不配你们理我。但只我有什么不是,只望姐姐说明 了,那怕姐姐一辈子不理我,我死了倒作个明白鬼呀! 紫鹃听了,冷笑道:二爷就是这个话呀,还有什么?若就是这句话呢,我们姑娘在时,我也跟着听 俗了。 若是我们有什么不好处呢, 我是太太派来的, 二爷倒是回太太去。 左右我们丫头们更算不得什么了。 说到这里,那声儿便哽咽起来,说
48、着又擤鼻涕。宝玉在外知他伤心哭了,便急的跺脚道:这是怎么说! 我的事情,你在这里几个月,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就便别人不肯替我告诉你,难道你还不叫我说,叫我憋 死了不成?说着,也呜咽起来了。 宝玉正在这里伤心,忽听背后一个人接言道:你叫谁替你说呢?谁是谁的什么?自己得罪了人,自 己央求呀!人家赏脸不赏在人家,何苦来拿我们这些没要紧的垫喘儿呢?这一句话把里外两个人都吓了 一跳。你道是谁?原来却是麝月。宝玉自觉脸上没趣。只见麝月又说道:到底是怎么着?一个赔不是, 一个又不理。你倒是快快儿的央求呀!嗳!我们紫鹃姐姐也就太狠心了,外头这么怪冷的,人家央求了这 半天,总连个活动气儿也没有。又向宝玉道:刚才二
49、奶奶说了,多早晚了,打量你在那里呢,你却一 个人站在这房檐底下做什么?紫鹃里面接着说道:这可是什么意思呢?早就请二爷进去,有话明日说 罢。这是何苦来! 宝玉还要说话,因见麝月在这里,不好再说别的,只得一面同麝月走回,一面说道:罢了!罢了! 我今生今世也难剖白这个心了,惟有老天知道罢了!说到这里,那眼泪也不知从何处来的,滔滔不断了。 麝月道:二爷,依我劝,你死了心罢,白赔眼泪,也可惜了儿的。宝玉也不答言,遂进了屋子,只见 宝钗睡了。宝玉也知宝钗装睡。却是袭人说了一句道:有什么话,明日说不得?巴巴儿的跑到那里去闹, 闹出说到这里,也就不肯说,迟一迟,才接着道:身上不觉怎么样?宝玉也不言语,只摇摇头
50、 儿。袭人便打发宝玉睡下。一夜无眠,自不必说。 这里紫鹃被宝玉一招,越发心里难受,直直的哭了一夜。思前想后:宝玉的事,明知他病中不能明 白,所以众人弄鬼弄神的办成了。后来宝玉明白了,旧病复发,时常哭想,并非忘情负义之徒。今日这种 柔情,一发叫人难受。只可怜我们林姑娘真真是无福消受他。如此看来,人生缘分,都有一定:在那未到 头时,大家都是痴心妄想;及至无可如何,那糊涂的也就不理会了,那情深义重的也不过临风对月,洒泪 悲啼。可怜那死的倒未必知道;这活的真真是苦恼伤心,无休无了。算来竟不如草木石头,无知无觉,倒 也心中干净。想到此处,倒把一片酸热之心,一时冰冷了。才要收拾睡时,只听东院里吵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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