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35 辑:红楼梦助读第一百三回至第一百五回 第一百三回 施毒计金桂自焚身 昧真禅雨村空遇旧 【本回提要】 贾政被革了外任的职务,将会回到都中做官,贾琏、王夫人知道了反而欢喜。二人正在说话,薛家婆 子来报家中出了大事,请贾府打发人料理。贾琏忙带人去看,才知道夏金桂喝了下毒的汤死去。因为是和 香菱在一起,宝蟾便赖香菱下的毒。夏家人也赶来,大闹不止,还和宝蟾吵起来。 另外贾雨村近期又升了官,一次在勘查公务的路上因事在一个小庙中停留,见到一个老道,甚觉面善, 便恭身相问。老道提到“葫芦”、“玉钗”等语,雨村始知此人就是甄士隐。但与他谈起旧事,老道又不 说破,雨村只好作罢。 话说贾琏到了王夫人那边,
2、一一的说了。次日到了部里,打点停妥,回来又到王夫人那边,将打点吏 部之事告知王夫人。王夫人便道:打听准了么?果然这样,老爷也愿意,合家也放心。那外任何尝是做 得的?不是这样回来,只怕叫那些混账东西把老爷的性命都坑了呢!贾琏道:太太怎么知道?王夫 人道:自从你二叔放了外任,并没有一个钱拿回来,把家里的倒掏摸了好些去了。你瞧那些跟老爷去的 人,他男人在外头不多几时,那些小老婆子们都金头银面的妆扮起来了,可不是在外头瞒着老爷弄钱?你 叔叔就由着他们闹去,要弄出事来,不但自己的官做不成,只怕连祖上的官也要抹掉了呢。贾琏道:太 太说的很是。方才我听见参了,吓的了不得,直等打听明白才放心。也愿意老爷做个京
3、官,安安逸逸的做 几年,才保得住一辈子的声名。就是老太太知道了,倒也是放心的,只要太太说的宽缓些。王夫人道: 我知道,你到底再去打听打听。 贾琏答应了,才要出来,只见薛姨妈家的老婆子慌慌张张的走来,到王夫人里间屋内,也没说请安, 便道:我们太太叫我来告诉这里的姨太太,说我们家了不得了,又闹出事来了!王夫人听了,便问: 闹出什么事来?那婆子又说:了不得,了不得!王夫人哼道:糊涂东西!有紧要事,你到底说 呀!婆子便说:我们家二爷不在家,一个男人也没有,这件事情出来,怎么办?要求太太打发几位爷 们去料理料理。王夫人听着不懂,便着急道:到底要爷们去干什么?婆子道:我们大奶奶死了! 王夫人听了,啐道:呸
4、!那行子女人,死就死了罢咧,也值的大惊小怪的?婆子道:不是好好儿死 的,是混闹死的。快求太太打发人去办办。说着就要走。王夫人又生气,又好笑,说:这老婆子好混 账!琏哥儿,倒不如你去瞧瞧,别理那糊涂东西。那婆子没听见打发人去,只听见说别理他,他便 赌气跑回去了。 这里薛姨妈正在着急,再不见来。好容易那婆子来了,便问: 姨太太打发谁来?婆子叹说道: 人 再别有急难事。什么好亲好眷,看来也不中用。姨太太不但不肯照应我们,倒骂我糊涂。薛姨妈听了, 又气又急道:姨太太不管,你姑奶奶怎么说来着?婆子道:姨太太既不管,我们家的姑奶奶自然更 不管了,没有去告诉。薛姨妈啐道:姨太太是外人,姑娘是我养的,怎么不管
5、?婆子一时省悟道: 是啊!这么着我还去。 正说着,只见贾琏来了,给薛姨妈请了安,道了恼,回说:我婶子知道弟妇死了,问老婆子再说不 明,着急的很,打发我来问个明白,还叫我在这里料理。该怎么样,姨太太只管说了办去。薛姨妈本来 气的干哭,听见贾琏的话,便赶忙说:倒叫二爷费心。我说姨太太是待我最好的,都是这老货说不清, 几乎误了事。请二爷坐下,等我慢慢的告诉你。便道:不为别的事,为的是媳妇不是好死的。贾琏 道:想是为兄弟犯事,怨命死的? 薛姨妈道:若这样倒好了。前几个月头里,他天天赤脚蓬头的疯闹。后来听见你兄弟问了死罪,他 虽哭了一场,以后倒擦脂抹粉的起来。我要说他,又要吵个了不得,我总不理他。有一天
6、,不知为什么来 要香菱去作伴儿。我说:你放着宝蟾,要香菱做什么?况且香菱是你不爱的,何苦惹气呢?他必不依。 我没法儿,只得叫香菱到他屋里去。可怜香菱不敢违我的话,带着病就去了。谁知道他待香菱很好,我倒 喜欢。你大妹妹知道了,说:只怕不是好心罢?我也不理会。头几天香菱病着,他倒亲手去做汤给他 喝。谁知香菱没福,刚端到跟前,他自己烫了手,连碗都砸了。我只说必要迁怒在香菱身上,他倒没生气, 自己还拿笤帚扫了,拿水泼净了地,仍旧两个人很好。昨儿晚上,又叫宝蟾去做了两碗汤来,自己说和香 菱一块儿喝。隔了一会子,听见他屋里闹起来,宝蟾急的乱嚷。以后香菱也嚷着,扶着墙出来叫人。我忙 着看去,只见媳妇鼻子眼睛
7、里都流出血来,在地下乱滚,两只手在心口里乱抓,两只脚乱蹬,把我就吓死 了。问他也说不出来,闹了一会子就死了。我瞧那个光景儿是服了毒的。宝蟾就哭着来揪香菱,说他拿药 药死奶奶了。我看香菱也不是这么样的人;再者,他病的起还起不来,怎么能药人呢?无奈宝蟾一口咬定。 我的二爷,这叫我怎么办?只得硬着心肠,叫老婆子们把香菱捆了,交给宝蟾,便把房门反扣了。我和你 二妹妹守了一夜,等府里的门开了,才告诉去的。二爷,你是明白人,这件事怎么好? 贾琏道:夏家知道了没有?薛姨妈道:也得撕掳明白了,才好报啊!贾琏道:据我看起来, 必要经官,才了的下来。我们自然疑在宝蟾身上,别人却说宝蟾为什么药死他们姑娘呢?若说在香
8、菱身上, 倒还装得上。 正说着,只见荣府的女人们进来说:我们二奶奶来了。贾琏虽是大伯子,因从小儿见的,也不回 避。宝钗进来见了母亲,又见了贾琏,便往里间屋里,和宝琴坐下。薛姨妈进来,也将前事告诉了一遍。 宝钗便说:若把香菱捆了,可不是我们也说是香菱药死的了么?妈妈说这汤是宝蟾做的,就该捆起宝蟾 来问他呀!一面就该打发人报夏家去,一面报官才是。 薛姨妈听见有理,便问贾琏。贾琏道:二妹子说的很是。报官还得我去托了刑部里的人,相验问口 供的时候,方有照应。只是要捆宝蟾放香菱,倒怕难些。薛姨妈道:并不是我要捆香菱,我恐怕香菱 病中受冤着急,一时寻死,又添了一条人命,才捆了交给宝蟾,也是个主意。贾琏道:
9、虽是这么说, 我们倒帮了宝蟾了。若要放都放,要捆都捆,他们三个人是一处的。只要叫人安慰香菱就是了。 薛姨妈便叫人开门进去,宝钗就派了带来的几个女人帮着捆宝蟾。只见香菱已哭的死去活来。宝蟾反 得意洋洋;以后见人要捆他,便乱嚷起来。那禁得荣府的人吆喝着,也就捆了。竟开着门,好叫人看着。 这里报夏家的人已经去了。 那夏家先前不住在京里,因近年消索,又惦记女孩儿,新近搬进京来。父亲已没,只有母亲。又过继 了一个混账儿子,把家业都花完了,不时的常到薛家。那金桂原是个水性人儿,那里守得住空房,况兼天 天心里想念薛蝌,便有些饥不择食的光景。无奈他这个干兄弟又是个蠢货,虽也有些知觉,只是尚未入港。 所以金桂时
10、常回去,也帮贴他些银钱。 这些时正盼金桂回家,只见薛家的人来,心里想着:又拿什么东西来了。不料说这里的姑娘服毒 死了,他就气的乱嚷乱叫。金桂的母亲听见了,更哭喊起来,说:好端端的女孩儿在他家,为什么服了 毒呢?哭着喊着的带了儿子,也等不得雇车,便要走来。那夏家本是买卖人家,如今没了钱,那顾什么 脸面。儿子头里走,他就跟了个跛老婆子,出了门,在街上哭哭啼啼的雇了一辆车,一直跑到薛家。 进门也不搭话,就儿一声肉一声的闹起。那时贾琏到刑部去找人,家里只有薛姨妈、宝钗、宝琴,何 曾见过这个阵仗儿,都吓的不敢则声。要和他讲理,他也不听,只说:我女孩儿在你家,得过什么好处? 两口子朝打暮骂,闹了几时。还不
11、容他两口子在一处,你们商量着把我女婿弄在监里,永不见面。你们娘 儿们仗着好亲戚受用也罢了,还嫌他碍眼,叫人药死他,倒说是服毒。他为什么服毒?说着,直奔薛姨 妈来。薛姨妈只得退后,说:亲家太太,且瞧瞧你女孩儿,问问宝蟾,再说歪话还不迟呢!宝钗、宝 琴因外面有夏家的儿子,难以出来拦护,只在里边着急。 恰好王夫人打发周瑞家的照看,一进门来,见一个老婆子指者薛姨妈的脸哭骂。周瑞家的知道必是金 桂的母亲,便走上来说:这位是亲家太太么?大奶奶自己服毒死的,与我们姨太太什么相干?也不犯这 么糟蹋呀!那金桂的母亲问:你是谁?薛姨妈见有了人,胆子略壮了些,便道:这就是我们亲戚 贾府里的。金桂的母亲便说:谁不知道
12、你们有仗腰子的亲戚,才能够叫姑爷坐在监里。如今我的女孩 儿倒白死了不成?说着,便拉薛姨妈说:你到底把我女孩儿怎么弄杀了?给我瞧瞧。 周瑞家的一面劝说:只管瞧去,不用拉拉扯扯。把手只一推。夏家的儿子便跑进来不依道:你 仗着府里的势头儿来打我母亲么?说着,便将椅子打去,却没有打着。里头跟宝钗的人听见外头闹起来, 赶着来瞧,恐怕周瑞家的吃亏,齐打伙儿上去,半劝半喝。那夏家的母子索性撒起泼来,说:知道你们 荣府的势头儿。我们家的姑娘已经死了,如今也都不要命了!说着,仍奔薛姨妈拚命。地下的人虽多, 那里挡得住。自古说的:一人拚命,万夫莫当。 正闹到危急之际,贾琏带了七八个家人进来,见是如此,便叫人先把夏
13、家的儿子拉出去。便说:你 们不许闹,有话好好儿的说。快将家里收拾收拾,刑部里头的老爷们就来相验了。金桂的母亲正在撒泼, 只见来了一位老爷,几个在头里吆喝,那些人都垂手侍立。金桂的母亲见这个光景,也不知是贾府何人; 又见他儿子已被众人揪住;又听见说刑部来验,他心里原想看见女孩儿的尸首,先闹个稀烂,再去喊冤, 不承望这里先报了官:也便软了些。 薛姨妈已吓糊涂了。还是周瑞家的回说:他们来了也没去瞧瞧他们姑娘,便作践起姨太太来了。我 们为好劝他,那里跑进一个野男人,在奶奶们里头混撒村混打,这可不是没有王法了?贾琏道:这会 子不用和他讲理,等回来打着问他,说:男人有男人的地方儿,里头都是些姑娘、奶奶们;
14、况且有他母亲, 还瞧不见他们姑娘么?他跑进来,不是要打抢来了么?家人们做好做歹,压伏住了。 周瑞家的仗着人多,便说:夏太太,你不懂事。既来了,该问个青红皂白。你们姑娘是自己服毒死 了,不然就是宝蟾药死他主子了。怎么不问明白,又不看尸首,就想讹人来了呢?我们就肯叫一个媳妇儿 白死了不成?现在把宝蟾捆着;因为你们姑娘有了点病儿,所以叫香菱陪着他,也在一个屋里住:故此两 个人都看守在那里。原等你们来,眼看着刑部相验,问出道理来才是啊! 金桂的母亲此时势孤,也只得跟着周瑞家的到他女孩儿屋里,只见满脸黑血,直挺挺的躺在炕上,便 叫哭起来。宝蟾见是他家的人来,便哭喊说:我们姑娘好意待香菱,叫他在一块儿住,
15、他倒抽空儿药死 我们姑娘。那时薛家上下人等俱在,便齐声吆喝道:胡说!昨日奶奶喝了汤才药死的,这汤可不是你 做的?宝蟾道:汤是我做的,端了来,我有事走了。不知香菱起来放了些什么在里头药死的。金桂 的母亲没听完就奔香菱,众人拦住。薛姨妈便道:这样子是砒霜药的,家里决无此物。不管香菱、宝蟾, 终有替他买的。回来刑部少不得问出来,才赖不去。如今把媳妇权放平正,好等官来相验。众婆子上来 抬放。 宝钗道:都是男人进来,你们将女人动用的东西检点检点。只见炕褥底下有一个揉成团的纸包儿。 金桂的母亲瞧见,便拾起打开看时,并没有什么,便撩开了。宝蟾看见道:可不是有了凭据了?这个纸 包儿我认得:头几天耗子闹的慌,奶
16、奶家去找舅爷要的,拿回来搁在首饰匣内。必是香菱看见了,拿来药 死奶奶的。若不信,你们看看首饰匣里有没有了。 金桂的母亲便依着宝蟾的话, 取出匣子来, 只有几支银簪子。 薛姨妈便说: 怎么好些首饰都没有了? 宝钗叫人打开箱柜,俱是空的,便道:嫂子这些东西被谁拿去了?这可要问宝蟾。金桂的母亲心里也 虚了好些,见薛姨妈查问宝蟾,便说:姑娘的东西,他那里知道?周瑞家的道:亲家太太别这么说 么。我知道宝姑娘是天天跟着大奶奶的,怎么说不知道?宝蟾见问得紧,又不好胡赖,只得说道:奶 奶自己每每带回家去,我管得么?众人便说:好个亲家太太!哄着拿姑娘的东西,哄完了,叫他寻死 来讹我们。好罢咧,回来相验,就是这么
17、说。宝钗叫人到外头告诉琏二爷说:别放了夏家的人。 里头金桂的母亲忙了手脚,便骂宝蟾道:小蹄子!别嚼舌头了!姑娘几时拿东西到我家去?宝蟾 道:如今东西是小,给姑娘偿命是大。宝琴道:有了东西,就有偿命的人了。快请琏二哥哥问准了 夏家的儿子买砒霜的话,回来好回刑部里的话。 金桂的母亲着了急,道:这宝蟾必是撞见鬼了,混说起来。我们姑娘何尝买过砒霜?要这么说,必 是宝蟾药死了的。宝蟾急的乱嚷说:别人赖我也罢了,怎么你们也赖起我来呢?你们不是常和姑娘说, 叫他别受委屈,闹得他们家破人亡,那时将东西卷包儿一走,再配一个好姑爷。这个话是有的没有?金 桂的母亲还未及答言,周瑞家的便接口说道:这是你们家的人说的,
18、还赖什么呢?金桂的母亲恨的咬 牙切齿的骂宝蟾说: 我待你不错呀, 为什么你倒拿话来葬送我呢?回来见了官, 我就说是你药死姑娘的。 宝蟾气的瞪着眼说:请太太放了香菱罢,不犯着白害别人,我见官自有我的话。 宝钗听出这个话头儿来了,便叫人反倒放开了宝蟾,说:你原是个爽快人,何苦白冤在里头?你有 话,索性说了,大家明白,岂不完了事了呢?宝蟾也怕见官受苦,便说:我们奶奶天天抱怨说:我 这样人,为什么碰着这个瞎眼的娘,不配给二爷,偏给了这么个混账糊涂行子?要是能够和二爷过一天, 死了也是愿意的。说到这里,便恨香菱。我起初不理会,后来看见和香菱好了,我只道是香菱怎么哄转 了。不承望昨儿的汤不是好意。金桂的母
19、亲接说道:越发胡说了!若是要药香菱,为什么倒药了自己 呢? 宝钗便问道:香菱,昨日你喝汤来着没有?香菱道:头几天我病的抬不起头来,奶奶叫我喝汤, 我不敢说不喝。刚要扎挣起来,那碗汤已经洒了,倒叫奶奶收拾了个难,我心里很过不去。昨儿听见叫我 喝汤,我喝不下去,没有法儿,正要喝的时候儿,偏又头晕起来。见宝蟾姐姐端了去。我正喜欢,刚合上 眼,奶奶自己喝着汤,叫我尝尝,我便勉强也喝了两口。 宝蟾不待说完,便道:是了,我老实说罢。昨儿奶奶叫我做两碗汤,说是和香菱同喝。我气不过, 心里想着:香菱那里配我做汤给他喝呢?我故意的一碗里头多抓了一把盐,记了暗记儿,原想给香菱 喝的。刚端进来,奶奶却拦着我,叫外头
20、叫小子们雇车,说今日回家去。我出去说了回来,见盐多的这碗 汤在奶奶跟前呢。我恐怕奶奶喝着咸,又要骂我,正没法的时候,奶奶往后头走动。我眼错不见,就把香 菱这碗汤换过来了。也是合该如此:奶奶回来,就拿了汤,去到香菱床边喝着,说:你到底尝尝。那 香菱也不觉咸,两个人都喝完了。我正笑香菱没嘴道儿,那里知道这死鬼奶奶要药香菱,必定趁我不在, 将砒霜撒上了,也不知道我换碗。这可就是天理昭彰,自害自身了。于是众人往前后一想,真正一丝不 错,便将香菱也放了,扶着他仍旧睡在床上。 不说香菱得放。且说金桂的母亲心虚事实,还想辩赖。薛姨妈等你言我语,反要他儿子偿还金桂之命。 正在吵嚷,贾琏在外嚷说:不用多说了,快
21、收拾停当,刑部的老爷就到了。此时惟有夏家母子着忙, 想来总要吃亏的,不得已反求薛姨妈道:千不是,万不是,总是我死的女孩儿不长进。这也是他自作自 受。要是刑部相验,到底府上脸面不好看。求亲家太太息了这件事罢。宝钗道:那可使不得,已经报 了,怎么能息呢?周瑞家的等人大家做好做歹的劝说:若要息事,除非夏亲家太太自己出去拦验,我 们不提长短罢了。贾琏在外也将他儿子吓住,他情愿迎到刑部具结拦验(1),众人依允。薛姨妈命人买棺 成殓,不提。 且说贾雨村升了京兆府尹,兼管税务。一日,出都查勘开垦地亩,路过知机县,到了急流津,正要渡 过彼岸(2),因待人夫,暂且停轿。只见村旁有一座小庙,墙壁坍颓,露出几株古松
22、,倒也苍老。雨村下轿, 闲步进庙,但见庙内神像金身脱落,殿宇歪斜。旁有断碣,字迹模糊,也看不明白。意欲行至后殿,只见 一株翠柏下荫着一间茅庐,庐中有一个道士,合眼打坐。 雨村走近看时,面貌甚熟,想着倒像在那里见过的,一时再想不起来。从人便欲吆喝,雨村止住,徐 步向前,叫一声:老道。那道士双眼略启,微微的笑道:贵官何事?雨村便道:本府出都查勘 事件,路过此地,见老道静修自得,想来道行深通,意欲冒昧请教。那道人说: 来自有地,去自有方。 雨村知是有些来历的,便长揖请问:老道从何处焚修,在此结庐?此庙何名?庙中共有几人?或欲真修, 岂无名山?或欲结缘,何不通衢?那道人道:葫芦尚可安身,何必名山结舍?
23、庙名久隐,断碣犹存, 形影相随,何须修募?岂似那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匣内待时飞之辈耶(3)? 雨村原是个颖悟人,初听见葫芦两字,后闻钗、玉一对,忽然想起甄士隐的事来,重复 将那道士端详一回,见他容貌依然。便屏退从人,问道:君家莫非甄老先生么?那道人微微笑道:什 么真?什么假?要知道真即是假,假即是真。 雨村听说出贾字来,益发无疑,便从新施礼道:学生自蒙慨赠到都,托庇获隽公车(4),受任贵 乡,始知老先生超悟尘凡,飘举仙境。学生虽溯洄思切(5),自念风尘俗吏,末由再睹仙颜。今何幸于此处 相遇,求老仙翁指示愚蒙。倘荷不弃,京寓甚近,学生当得供奉,得以朝夕聆教。那道人也站起来,回 礼道:我于蒲团之外
24、,不知天地间尚有何物。适才尊官所言,贫道一概不解。说毕依旧坐下。 雨村复又心疑:想去若非士隐,何貌言相似若此?离别来十九载,面色如旧,必是修炼有成,未肯 将前身说破。但我既遇恩公,又不可当面错过。看来不能以富贵动之,那妻女之私更不必说了。想罢, 又道:仙师既不肯说破前因,弟子于心何忍! 正要下礼,只见从人进来禀说:天色将晚,快请渡河。雨村正无主意,那道人道:请尊官速登 彼岸,见面有期,迟则风浪顿起。果蒙不弃,贫道他日尚在渡头候教。说毕,仍合眼打坐。雨村无奈, 只得辞了道人出庙。正要过渡,只见一人飞奔而来。 未知何人,下回分解。 - (1) 具结拦验即死者亲属出具甘结,表示对死亡原因没有怀疑,请
25、求官府不必验尸。 (2) 路过知机县三句知机县:高鹗虚构的县名。 知机:亦作知幾。意谓有先见之明,能 洞察未来。周易系辞下:知幾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渎,其知幾乎?幾者动之微,吉之 先见者也。 急流津:急流渡口。 彼岸:佛家以有生有死为此岸,即俗世;以超脱生死,即涅槃的 境界为彼岸,也即西方净土或极乐世界。大智度论十三:以生死为此岸,涅槃为彼岸。 这三 句暗指贾雨村遇到了甄士隐,本该看破红尘,明白仕途凶险,急流勇退,皈依佛教,以求脱离苦海,终归 净土。 (3) 玉在一联此联是贾雨村发迹前于中秋夜在甄士隐家中所作,但文字略异,原文是:玉 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见第一回) (4)
26、获隽(j n 俊)公车获隽:指会试及第。 隽:同俊。 公车:汉代应举之士可坐公家的 车赴京,后即以公车代指赴京应试的举人。 这句意谓由于得到甄士隐资助,得以赴京应试及第。 (5) 溯洄典出诗经秦风蒹葭: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意谓逆 流寻访意中人而不得。后即以溯洄喻殷切思念。 第一百四回 醉金刚小鳅生大浪 痴公子馀痛触前情 【本回提要】 贾雨村辞了老道出门,一会儿便有人来报那座庙起了大火,雨村不知士隐死活,很是担心。第二天回 到都中,在路上竟有酒鬼撤赖挡路,雨村命人拿回衙里惩处。那个醉鬼就是当初借给贾芸银子的倪二。倪 二的妻女便求贾芸找荣府说情。谁想贾芸连进门的机会都没有,又怕
27、被人耻笑,只找理由搪塞。倪二回家 后听说这件事十分生气,便发誓有机会就将贾府各种丑事说出来,把他们整垮。 贾政在江西粮道上被参回来后,马上到内廷候旨。圣上问了一番,没有给他加罪,但许多好友趁机告 诉贾政要严紧管束子侄等。回到家中见到母亲妻子众人,贾政自然是悲喜交加。王夫人直到晚上才敢把黛 玉和薛蟠的事情告诉他。 因为贾政问起黛玉勾起了宝玉的心病,到晚上便央烦袭人把紫鹃叫过来,他想细细问一下黛玉临死时 的情况,却未能如愿。 话说贾雨村刚欲过渡,见有人飞奔而来,跑到跟前,口称:老爷,方才逛的那庙火起了。雨村回 首看时,只见烈焰烧天,飞灰蔽日。雨村心想:这也奇怪:我才出来,走不多远,这火从何而来?莫
28、非 士隐遭劫于此?欲待回去,又恐误了过河;若不回去,心下又不安。想了一想,便问道:你方才见那 老道士出来了没有?那人道:小的原随老爷出来,因腹内疼痛,略走了一走(1)。回头看见一片火光, 原来就是那庙中火起,特赶来禀知老爷,并没有见有人出来。雨村虽则心里狐疑,究竟是名利关心的人, 那肯回去看视,便叫那人:你在这里等火灭了,进去瞧那老道在与不在,即来回禀。那人只得答应了 伺候。雨村过河,仍自去查看,查了几处,遇公馆便自歇下。 明日,又行一程,进了都门,众衙役接着,前呼后拥的走着。雨村坐在轿内,听见轿前开路的人吵嚷。 雨村问是何事,那开路的拉了一个人过来,跪在轿前,禀道:这人酒醉,不知回避,反冲突
29、过来,小的 吆喝他,他倒恃酒撒泼,躺在街心,说小的打了他了。雨村便道:我是管理这里地方的,你们都是我 的子民。知道本府经过,喝了酒不知退避,还敢撒赖!那人道:我喝酒是自己的钱,醉了躺的是皇上 的地,就是大人老爷也管不得。雨村怒道:这人目无法纪!问他叫什么名字。那人回道:我叫醉 金刚倪二。雨村听了生气,叫人:打这东西!瞧他是金刚不是(2)。手下把倪二按倒,着实的打了几 鞭子。倪二负痛,酒醒求饶。雨村在轿内哈哈笑道:原来是这么个金刚!我且不打你,叫人带进衙门里 慢慢的问你。众衙役答应,拴了倪二,拉着就走。倪二哀求也不中用。雨村进内复旨回署,那里把这件 事放在心上。 那街上看热闹的,三三两两传说:倪
30、二仗着有些力气,恃酒讹人,今儿碰在贾大人手里,只怕不轻 饶的。这话已传到他妻女耳边。那夜果等倪二不见回家,他女儿便到各处赌场寻觅,那赌博的都是这么 说,他女儿哭了。众人都道:你不用着急。那贾大人是荣府的一家,荣府里的一个什么二爷和你父亲相 好,你同你母亲去找他说个情,就放出来了。倪二的女儿想了一想:果然我父亲常说间壁贾二爷和他 好,为什么不找他去?赶着回来,就和母亲说了,娘儿两个去找贾芸。 那日贾芸恰好在家,见他母女两个过来,便让坐,贾芸的母亲便命倒茶。倪家母女将倪二被贾大人拿 去的话说了一遍:求二爷说个情儿放出来。贾芸一口应承,说:这算不得什么,我到西府里说一声 就放了。那贾大人全仗着西府里
31、才得做了这么大官,只要打发个人去一说就完了。倪家母女欢喜,回来 便到府里告诉了倪二,叫他不用忙,已经求了贾二爷,他满口应承,讨个情便放出来的。倪二听了也喜欢。 不料贾芸自从那日给凤姐送礼不收,不好意思进来,也不常到荣府。那荣府的门上原看着主子的行事, 叫谁走动才有些体面,一时来了,他便进去通报;若主子不大理了,不论本家、亲戚,他一概不回,支回 去就完事。那日贾芸到府,说:给琏二爷请安。门上的说:二爷不在家,等回来我们替回罢。贾 芸欲要说请二奶奶的安,又恐门上厌烦,只得回家。又被倪家母女催逼着说:二爷常说,府上不论那个 衙门, 说一声儿谁敢不依?如今还是府里的一家儿, 又不为什么大事, 这个情还
32、讨不来, 白是我们二爷了。 贾芸脸上下不来,嘴里还说硬话:昨儿我们家里有事,没打发人说去,少不得今儿说了就放。什么大不 了的事!倪家母女只得听信。 岂知贾芸近日大门竟不得进去,绕到后头,要进园内找宝玉,不料园门锁着,只得垂头丧气的回来。 想起:那年倪二借银,买了香料送他,才派我种树;如今我没钱打点,就把我拒绝。那也不是他的能为, 拿着太爷留下的公中银钱,在外放加一钱,我们穷当家儿要借一两也不能。他打量保得住一辈子不穷的了, 那里知道外头的名声儿很不好。我不说罢了,若说起来,人命官司不知有多少呢! 一面想着,来到家中,只见倪家母女正等着呢。贾芸无言可支,便说是:西府里已经打发人说了, 只言贾大人
33、不依。你还求我们家的奴才周瑞的亲戚冷子兴去才中用。倪家母女听了,说:二爷这样体 面爷们还不中用,若是奴才,是更不中用了。贾芸不好意思,心里发急道:你不知道,如今的奴才比 主子强多着呢!倪家母女听来无法,只得冷笑几声,说:这倒难为二爷白跑了这几天,等我们那一个 出来再道乏罢。说毕出来,另托人将倪二弄出来了,只打了几板,也没有什么罪。 倪二回家,他妻女将贾家不肯说情的话说了一遍。倪二正喝着酒,便生气要找贾芸,说:这小杂种! 没良心的东西!头里他没有饭吃,要到府内钻谋事办,亏我倪二爷帮了他。如今我有了事,他不管。好罢 咧,要是我倪二闹起来,连两府里都不干净。他妻女忙劝道:嗳!你又喝了黄汤,就是这么有
34、天没日 头的。前儿可不是醉了闹的乱子?挨了打还没好呢,你又闹了。 倪二道:挨了打就怕他不成?只怕拿不着由头儿。我在监里的时候儿,倒认得了好几个有义气的朋 友。听见他们说起来,不独是城里姓贾的多,外省姓贾的也不少,前儿监里就收下了好几个贾家的家人。 我倒说这里的贾家小一辈子连奴才们虽不好,他们老一辈的还好,怎么犯了事呢?我打听了打听,说是和 这里贾家是一家儿,都住在外省,审明白了,解进来问罪的,我才放心。若说贾二这小子,他忘恩负义, 我就和几个朋友说他家怎么欺负人,怎么放重利,怎么强娶活人妻。吵嚷出去,有了风声到了都老爷耳朵 里头,这一闹起来,叫他们才认得倪二金刚呢!他女人道:你喝了酒睡去罢。他
35、又强占谁家的女人来 着?没有的事,你不用混说了。 倪二道:你们在家里,那里知道外头的事。前年我在场儿里碰见了小张,说他女人被贾家占了,他 还和我商量,我倒劝着他才压住了。不知道小张如今那里去了,这两年没见。若碰着了他,我倪二太爷出 个主意,叫贾二小子死给我瞧瞧!好好儿的孝敬孝敬我倪二太爷才罢了。说着,倒身躺下,嘴里还是咕 咕哝哝的说了一会,便睡去了。他妻女只当是醉话,也不理他。明日早起,倪二又往赌场中去了,不提。 且说雨村回到家中,歇息了一夜,将道上遇见甄士隐的事告诉了他夫人一遍。他夫人便埋怨他:为 什么不回去瞧一瞧?倘或烧死了,可不是咱们没良心?说着掉下泪来。雨村道:他是方外的人了(3),
36、不肯和咱们在一处的。 正说着,外头传进话来禀说:前日老爷吩咐瞧那庙里失火去的人回来了。雨村踱了出来。那衙役 请了安,回说:小的奉老爷的命回去,也没等火灭,冒着火进去瞧那道士,那里知他坐的地方儿都烧了。 小的想着那道士必烧死了:那烧的墙屋往后塌了,道士的影儿都没有了。只有一个蒲团,一个瓢儿,还是 好好的。小的各处找他的尸首,连骨头都没有一点儿。小的恐怕老爷不信,想要拿这蒲团、瓢儿回来做个 证见,小的这么一拿,谁知都成了灰了。雨村听毕,心下明白,知士隐仙去。便把那衙役打发出去了。 回到房中,并没提起士隐火化之言,恐怕妇女不知,反生悲感;只说并无形迹,必是他先走了。 雨村出来,独坐书房,正要细想士隐
37、的话,忽有家人传报说:内廷传旨,交看事件。雨村疾忙上 轿进内,只听见人说:今日贾存周江西粮道被参回来,在朝内谢罪。雨村忙到了内阁,见了各大臣, 将海疆办理不善的旨意看了。出来即忙找着贾政,先说了些为他抱屈的话。后又道喜,问一路可好。贾政 也将违别以后的话细细的说了一遍。雨村道:谢罪的本上了去没有?贾政道:已上去了,等膳后下 来看旨意罢。 正说着,只听里头传出旨来叫贾政。贾政即忙进去。各大人有与贾政关切的,都在里头等着。等了好 一会,方见贾政出来,看见他带着满头的汗。众人迎上去接着,问:有什么旨意?贾政吐舌道:吓 死人,吓死人!倒蒙各位大人关切,幸喜没有什么事。 众人道:旨意问了些什么?贾政道:
38、旨意问的是云南私带神枪一案。本上奏明是原任太师贾化 的家人,主上一时记着我们先祖的名字,便问起来。我忙着磕头奏明先祖的名字是代化,主上便笑了。还 降旨意说:前放兵部,后降府尹的,不是也叫贾化么?这时雨村也在旁边,倒唬了一跳,便问贾政 道: 老先生怎么奏的?贾政道: 我便慢慢奏道: 原任太师贾化是云南人,现任府尹贾某是浙江人。 主上又问:苏州刺史奏的贾范,是你一家子么?我又磕头奏道:是。主上便变色道:纵使家奴 强占良民妻女,还成事么?我一句不敢奏。主上又问道:贾范是你什么人?我忙奏道:是远族。 主上哼了一声,降旨叫出来了。可不是诧事? 众人道:本来也巧,怎么一连有这两件事?贾政道:事倒不奇,倒是
39、都姓贾的不好。算来我们 寒族人多,年代久了,各处都有。现在虽没有事,究竟主上记着一个贾字就不好。众人说:真是 真,假是假,怕什么?贾政道:我心里巴不得不做官,只是不敢告老。现在我们家里两个世袭,这也 无可奈何的。 雨村道:如今老先生仍是工部,想来京官是没有事的。贾政道:京官虽然无事,我究竟做过两 次外任,也就说不齐了。众人道:二老爷的人品行事,我们都佩服的。就是令兄大老爷,也是个好人。 只要在令侄辈身上严紧些就是了。贾政道:我因在家的日子少,舍侄的事情不大查考,我心里也不甚 放心。诸位今日提起,都是至相好,或者听见东宅的侄儿家有什么不奉规矩的事么?众人道:没听见 别的, 只有几位侍郎心里不大和
40、睦, 内监里头也有些。 想来不怕什么, 只要嘱咐那边令侄诸事留神就是了。 众人说毕,举手而散。 贾政然后回家,众子侄等都迎接上来。贾政迎着请贾母的安,然后众子侄俱请了贾政的安,一同进府, 王夫人等已到了荣禧堂迎接。贾政先到了贾母那里拜见了,陈述些违别的话。贾母问探春消息。贾政将许 嫁探春的事都禀明了,还说:儿子起身急促,难过重洋,虽没有亲见,听见那边亲家的人来,说的极好。 亲家老爷、太太都说请老太太的安。还说今冬明春,大约还可调进京来,这便好了。如今闻得海疆有事, 只怕那时还不能调。贾母始则因贾政降调回来,知探春远在他乡,一无亲故,心下伤感;后听贾政将官 事说明,探春安好,也便转悲为喜,便笑着
41、叫贾政出去。然后弟兄相见,众子侄拜见,定了明日清晨拜祠 堂。 贾政回到自己屋内,王夫人等见过,宝玉、贾琏替另拜见。贾政见了宝玉果然比起身之时脸面丰满, 倒觉安静,独不知他心里糊涂,所以心甚喜欢,不以降调为念。心想:幸亏老太太办理的好。又见宝 钗沉厚更胜先时,兰儿文雅俊秀,便喜形于色。独见环儿仍似先前,究不甚锺爱。 歇息了半天,忽然想起:为何今日短了一人?王夫人知是想着黛玉,前因家书未报,今日又刚到 家,正是喜欢,不便直告,只说是病着。岂知宝玉的心里已如刀搅,因父亲到家,只得把持心性伺候。 王夫人设筵接风,子孙敬酒。凤姐虽是侄媳,现办家事,也随了宝钗等递酒。贾政便叫递了一巡酒: 都歇息去罢。命众
42、家人不必伺候,待明早拜过宗祠,然后进见。 分派已定,贾政与王夫人说些别后的话,馀者王夫人都不敢言。倒是贾政先提起王子腾的事来, 王夫人也不敢悲戚。贾政又说蟠儿的事,王夫人只说他是自作自受。趁便也将黛玉已死的话告诉。贾政反 吓了一惊,不觉掉下泪来,连声叹息。王夫人也掌不住,也哭了。旁边彩云等即忙拉衣,王夫人止住,重 又说些喜欢的话,便安寝了。 次日一早,至宗祠行礼,众子侄都随往。贾政便在祠旁厢房坐下,叫了贾珍、贾琏过来,问起家中事 务。贾珍拣可说的说了。贾政又道:我初回家,也不便来细细查问,只是听见外头说起你家里更不比从 前,诸事要谨慎才好。你年纪也不小了,孩子们该管教管教,别叫他们在外头得罪人
43、。琏儿也该听着。不 是才回家就说你们,因我有所闻,所以才说的,你们更该小心些。贾珍等脸涨通红的,也只答应个是 字,不敢说什么。贾政也就罢了。回归西府,众家人磕头毕,仍复进内,众女仆行礼,不必多赘。 只说宝玉因昨日贾政问起黛玉,王夫人答以有病,他便暗里伤心。直待贾政命他回去,一路上已滴了 好些眼泪。回到房中,见宝钗和袭人等说话,他便独坐外间纳闷。宝钗叫袭人送过茶去,知他必是怕老爷 查问功课,所以如此,只得过来安慰。宝玉便借此过去向宝钗说:你今夜先睡,我要定定神。这时更不 如从前了,三言倒忘两语,老爷瞧着不好。你先睡,叫袭人陪我略坐坐。宝钗不便强他,点头应允。 宝玉出来,便轻轻和袭人说:央你把紫鹃
44、叫来,有话问他。但是紫鹃见了我,脸上总是有气,须得 你去解劝开了,再来才好。袭人道:你说要定神,我倒喜欢,怎么又定到这上头去了?有话你明儿问 不得?宝玉道:我就是今晚得闲,明日倘或老爷叫干什么,便没空儿了。好姐姐,你快去叫他来。 袭人道:他不是二奶奶叫是不来的。宝玉道:所以得你去说明了才好。 袭人道:叫我说什么?宝玉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和他的心么?都为的是林姑娘。你说我并不 是负心,我如今叫你们弄成了一个负心的人了。说着这话,便瞧瞧里间屋子,用手指着说:他是我本 不愿意的,都是老太太他们捉弄的,好端端把个林妹妹弄死了。就是他死,也该叫我见见,说个明白,他 死了也不抱怨我嗄!你到底听见三姑娘他们
45、说过的,临死恨怨我。那紫鹃为他们姑娘,也是恨的我了不得。 你想我是无情的人么?晴雯到底是个丫头,也没有什么大好处,他死了,我实告诉你罢,我还做个祭文祭 他呢,这是林姑娘亲眼见的。如今林姑娘死了,难道倒不及晴雯么?我连祭都不能祭一祭?况且林姑娘死 了还有灵圣的,他想起来不更要怨我么? 袭人道:你要祭就祭去,谁拦着你呢?宝玉道:我自从好了起来,就想要做一篇祭文,不知道 如今怎么一点灵机儿都没了。要祭别人呢,胡乱还使得;祭他是断断粗糙不得一点儿的。所以叫紫鹃来, 问他姑娘的心,他打那里看出来的。我没病的头里还想的出来,病后都不记得了。你倒说林姑娘已经好了, 怎么忽然死的?他好的时候,我不去,他怎么说
46、来着?我病的时候,他不来,他又怎么说来着?所有他的 东西,我诓过来,你二奶奶总不叫动,不知什么意思。 袭人道:二奶奶惟恐你伤心罢了,还有什么呢?宝玉道:我不信。林姑娘既是念我,为什么临 死把诗稿烧了,不留给我作个纪念?又听见说天上有音乐响,必是他成了神,或是登了仙去。我虽见过了 棺材,到底不知道棺材里有他没有。袭人道:你这话越发糊涂了,怎么一个人没死,就搁在一个棺材 里当死了的呢?宝玉道:不是嗄!大凡成仙的人,或是肉身去的,或是脱胎去的。好姐姐,你到底叫 了紫鹃来。 袭人道:如今等我细细的说明了你的心,他要肯来还好,要不肯来,还得费多少话;就是来了,见 你也不肯细说。据我的主意,明日等二奶奶上
47、去了,我慢慢的问他,或者倒可仔细。遇着闲空儿,我再慢 慢的告诉你。宝玉道:你说得也是。你不知道我心里的着急。 正说着,麝月出来说:二奶奶说,天已四更了,请二爷进去睡罢。袭人姐姐必是说高了兴了,忘了 时候儿了。袭人听了道:可不是该睡了,有话明儿再说罢。宝玉无奈,只得进去,又向袭人耳边道: 明儿好歹别忘了。袭人笑道:知道了。麝月抹着脸笑道:你们两个又闹鬼儿了。为什么不和二 奶奶说明了,就到袭人那边睡去?由着你们说一夜,我们也不管。宝玉摆手道:不用言语。袭人恨 道: 小蹄子儿!你又嚼舌根,看我明儿撕你的嘴!回头对宝玉道: 这不是你闹的,说了四更天的话。 一面说,一面送宝玉进屋,各人散去。 那夜宝玉无
48、眠。到了次日,还想这事。只听得外头传进话来说:众亲朋因老爷回家,都要送戏接风。 老爷再四推辞说:不必唱戏,竟在家里备了水酒,倒请亲朋过来,大家谈谈。于是定了后儿摆席请人, 所以进来告诉。 不知所请何人,下回分解。 - (1) 走了一走即大便了一次。 走:排泄,大便。 (2) 金刚寺庙山门两旁站立的金刚神,怒目威武,形像可怕。 正法华经光世门普法品: 或 现沙门梵志之像,或金刚神隐士独处仙人懂儒像。资治通鉴唐肃宗上元二年:以宫人为佛菩萨, 士为金刚神王。胡三省注引范成大曰:在处寺门有两金刚神,是千佛数中最后者,一名娄至德,一名 青叶髻。贾雨村因倪二诨号醉金刚,所以戏称要打倪二,瞧他是金刚不是。
49、(3) 方外人尘世之外的人。多指僧尼、道士、隐士。 方外:典出文子精诚: 老子曰: 若 夫圣人之游也,即动乎至虚,游心乎太无,驰于方外不拘于世,不系于俗。后即以方外指尘 世之外。 第一百五回 锦衣军查抄宁国府(1) 骢马使弹劾平安州(2) 本回提要 由于贾政回家,贾府设酒宴请诸位亲友。忽然,锦衣府堂官赵老爷带领司官进来,又有西平郡王带来 圣旨,贾政才知道因为贾赦交通外官等罪过,要被查抄。赵堂官因为一向与贾府没有来往,所以毫不留情, 查出许多禁用之物,还有两箱房地契和一箱当票。幸亏北静王及时赶到,查抄才暂时结束。 里头贾母等人听到这个消息时都吓呆了,凤姐更是晕了过去,后来看到自己的屋门大开,所有
50、体己已 被尽行抄去,更是心内大恸,只躺在炕上流泪。邢夫人见贾赦贾琏被带走,媳妇病危,房屋被封,更是嚎 啕大哭,悲痛难耐。贾政正在搓手等待旨意,见焦大在那儿号天蹈地,说道贾珍贾蓉也已经被捉拿进去, 宁府已经乱成一团。 话说贾政正在那里设宴请酒,忽见赖大急忙走上荣禧堂来,回贾政道:有锦衣府堂官赵老爷带领好 几位司官,说来拜望。奴才要取职名来回,赵老爷说:我们至好,不用的。一面就下了车,走进来了。 请老爷同爷们快接去。贾政听了,心想:和老赵并无来往,怎么也来?现在有客,留他不便,不留又 不好。正自思想,贾琏说:叔叔快去罢,再想一会,人都进来了。 正说着,只见二门上家人又报进来说:赵老爷已进二门了。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