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理清人物的亲属关系理清人物的亲属关系 打开红楼梦整本书阅读的一把钥匙 一 红学家张庆善说过这样一段话：“红楼梦是我们这一辈子一定要读一读的 书，或者说我们一辈子如果没有读红楼梦，如果不认识贾宝玉、林黛玉、薛宝 钗、王熙凤等红楼梦中的人物，如果不走进红楼梦的艺术世界，那将是人 生的一大遗憾！”1如今，红楼梦作为“整本书阅读”单元选入统编高中 语文教材，那么，怎样才能找到一把钥匙去打开这巍峨的“红楼之门”呢？ 作为一部被誉为百科全书、思想内容博大精深的小说，红楼梦的人物不在 少数。南开大学朱一玄教授综合各家统计得出：各版本红楼梦中，人数最少是 398 人，最多是 975 人。2人物一多，关系必错综
2、复杂，统编高中语文教材就 注意到了这一点。如编者在“阅读指导”中指出，“全书人物近千，其中作者着力 刻画、具有典型意义的主要人物有几十个”，还把“理清小说主要人物之间的关系” 作为“能更好地理解作品的内涵和主旨”的前提条件。在提供参考的六个学习任务 里，将“把握红楼梦中的人物关系”列于各任务之首。可见，理清或把握书中 的人物关系，是走进红楼梦整本书阅读的关键。质言之，这是打开红楼梦 整本书阅读的一把钥匙。 那么，红楼梦里的人物关系又有着怎样的特点呢？ 二 与西方民族不大相同的是， 中华民族的亲属关系有一整套男女有别、 长幼有序、 主次分明的称谓。这些称谓能非常清楚地显示中华民族传统的宗族、血缘
3、、婚姻、 家庭乃至社会的内部结构。为了便于分辨和理解，我们将亲属关系分为“宗亲”和 “姻亲”两类。在红楼梦中，宁、荣两府的贾姓男女，便是“宗亲”；贾府以 外，王、史、林、薛等与之联姻者，则为“姻亲”。 我们先说“宗亲”。 宗亲又有直系和旁系之别。直系宗亲，是指同一个父系祖先、相互之间有着一 脉相承的血缘关系的上下各代亲属。如祖父母，父母，子女，孙子女、外孙子女， 曾孙子女、曾外孙子女等。红楼梦介绍贾府的直系宗亲出现在第二回，对照原 文，可作下表统计： 旁系宗亲的范围比较大。简单来说，除了祖父母，父母，子女，孙子女、外孙 子女，曾孙子女、曾外孙子女等之外，其余的都是旁系亲属。如伯、叔、姑、舅、
4、姨、侄子女、甥子女、堂兄弟姊妹、表兄弟姊妹等。直系与旁系之别，可见下图排 序：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3红楼梦第二回冷子兴演说宁荣两门正好是 这五代；而书中所讲述的兴衰故事，也正好是发生在第三代、特别是聚焦在第四代 人身上。从上表和图的统计、排序，以及冷子兴详尽介绍贾府“如今的儿孙，竟一 代不如一代”便可看出，这出生“奇异”、说话“奇怪”的宝玉，为何能得到贾府 上下如此之宠溺，迎、探、惜三春姐妹在贾府里的地位为何如此之凸显，母亲去世 后便入住贾府的黛玉为何得到贾母如此之疼惜。一个最主要的原因便是，这些人都 是贾府的直系宗亲或血亲。再联系三位表姐妹黛玉、宝钗、湘云与荣国府 的亲疏关系来看，黛玉是
5、贾敏的女儿、贾母的外孙女，属贾姓直系血亲，最亲；宝 钗、湘云属非贾姓旁系宗亲，远不及黛玉。当然，如果从王夫人的角度看，则宝钗 最亲。但这个问题不在此讨论，容后再说。 贾府的旁系宗亲也不少。如：第九回，贾府司塾的贾代儒和他的长孙贾瑞，顽 童闹学堂时“宁府中之正派玄孙”的贾蔷和“荣国府近派的重孙”的贾菌；第二十 四回，宝玉初见其人竟“想不起是那一房的，叫什么名字”的贾芸；第五十三回， 除夕之夜，贾府在祭祀宗祠时“俟贾母拈香下拜，众人方一齐跪下，将五间大厅， 三间抱厦，内外廊檐，阶上阶下塞的无一隙空地”的众人；等等。据此便可知 道，贾府的旁系儿孙倒是人口繁密，人丁兴旺。至于这些儿孙可否振兴家业，则另
6、 当别论。 作家、南京大学教授毕飞宇谈到要读懂红楼梦时说： “千万不要小瞧了红 楼梦里的人物关系，这个关系有一个专有名字，叫宗亲，它属于中国。你要想真 正了解我们的历史和我们的社会结构，不了解宗亲关系是不可以的。我一直建 议年轻人去读红楼梦，尤其是独生子女，你不读红楼梦，你就不会懂得中 国的宗亲，你就无法了解那个巨大的、隐形的、神秘的中国，你就无法懂得中国的 社会为什么会是人情社会，你就没法认识人情社会的温暖和人情社会 的邪恶。”4读红楼梦要懂得何为“宗亲”。 再说“姻亲”。 作者讲贾府的故事，其姻亲关系也至关重要。如在第二回开始就介绍了贾家与 林家，“今如海年已四十只有嫡妻贾氏（贾敏）生得一
7、女，乳名黛玉，年方五 岁”。接着介绍贾家与史家，“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也是金陵世 勋史侯家的小姐（贾母）为妻”。再接着介绍贾家与王家：一是“这政老爹的夫人 王氏（王夫人），头胎生的公子，名唤贾珠一病死了”；二是“那赦公，也有 二子，长名贾琏，今已二十来往了，亲上作亲，娶的就是政老爹夫人王氏之内侄女 （王熙凤），今已娶了二年”。若再算上“与荣国府贾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所生的 姊妹” （第四回）的薛姨妈，其女儿宝钗后来与宝玉成亲。那么，除了林家，这 四大家族，也真是伏应了第四回那张“护官符”所显示的：“这四家皆连络有亲， 一损皆损，一荣俱荣。” 那么，从这些姻亲关系中，我们又可以窥见怎
8、样的端倪呢？ 其一，以四大家族计。贾府的第二代与史家联姻；第三代与王家联姻；第四代 也与王家联姻。当然，在小说的后半段，还有与薛家联姻。不过这段联姻的结局是 宝玉出家，宝钗守寡，婚姻关系形同虚设。而再考察贾府第三、第四代男人，不是 “一心想做神仙”的贾敬，就是只知道花天酒地的贾珍；不是“不管理家事”的贾 赦和“不喜正务”的贾琏，就是“不惯于俗务”（第十六回）的贾政。由此便知， 这宁荣两府的管家大权全都落到了姻亲女子的手上。 其二，从婚姻应从“父母之命”来看。作者写贾敏死，接着写林如海死（第十 四回），这就切断了黛玉与贾府的直接关系。写湘云父母早亡，也可作如是观。而 且，作者正在写林黛玉进贾府，
9、却又在这一回末尾处写薛家投奔贾府，言宝钗即将 到来。 而宝薛之母薛姨妈又正好是王夫人的胞妹。 按我国古代家庭 “外事由男主之， 内事由女主之”5的习俗便不难预测：宝玉与湘云的婚恋固不可能，但与黛玉 的婚恋，其过程必定是关山难越（贾府就有“三王”，即王夫人、薛王氏和王熙凤） ， 其结局也必然是沉痛、绝望的！ 所以，我们读红楼梦，或者带学生读红楼梦，一定要理清这些人物的 亲疏关系。不然，不容易理解这之后的人物“互动”。 三 既要写大家族生活，就少不了写人物之间的“互动”。而“互动”就包括人与 人之间的对话、举手投足等。然而， 红楼梦里的人物“互动”，作者往往是“不 写之写”，或者是“言在此而意在彼
10、”，如不以亲属关系“前后左右”观其微妙， 便不能“解其中味”，窥其堂奥。下面，我以两对人物“互动”的片段说明，再以 “宝玉挨打”后想吃小荷叶莲蓬汤的一段多人“互动”作方法示范。 第一，看王夫人与王熙凤这对姑侄特殊的关系“互动”。 从生育有“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的贾珠和“第二胎生了一 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的元春，以及“次年又生了一位公子”“如今长了七八 岁”的宝玉等这些叙述来看，王夫人的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第三十三回）；嫁入贾 府的时间有三十年左右。再从“那赦公，也有二子，长名贾琏，今已二十来往了。 亲上作亲，娶的就是政老爹夫人王氏之内侄女，今已娶了二年”一句来看，王熙凤 嫁入
11、贾府仅仅是两年前的事。这样一来，这一对年龄悬殊，在荣府里都是当家媳妇 的嫡亲姑侄且如今王熙凤已是荣府里事实上的“管家”我们可以预估，这 “二王”的“互动”，显得非常特殊，表现得特别微妙。 如仅看她们第一次“互动”。 黛玉初入贾府，王熙凤不仅“来迟了”，而且在贾母和众人面前极力表演一番。 以当时的情境， 年长于王熙凤一辈的王夫人应该是洞若观火， 她只应不经意 “一笑” 就够了。作者却不这样写。书中写道： 说话时，已摆了茶果上来。熙凤亲为捧茶捧果。又见二舅母问他：月钱放过了不曾？熙 凤道：“月钱已放完了。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并没有见昨日太 太说的那样的， 想是太太记错了？”王夫
12、人道： “有没有， 什么要紧。 ”因又说道： “该 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熙 凤道：“这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不过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 了目好送来。”王夫人一笑，点头不语。 既是“来迟”，依理王夫人当此一问应是王熙凤来迟的原因，可她却问“月钱 放完了不曾”。我们不妨推测：会不会是王夫人觉得王熙凤在前边说“只管告诉我” “也只管告诉我”的“表演”太过于突出或越分了呢？发放月钱即掌管经济，王夫 人问月钱发放一事，会不会是在暗示王熙凤你虽名为贾府“管家”，但真正的 主人还是我呢！所以，当王熙凤说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一句，王夫人
13、便“一笑， 点头不语”。而这意味深长的“一笑”和“点头不语”，可以算作全书对这一对姑 侄关系的一个基本定位：既默契十足又界限分明。其实，在贾府里，谁是最重要的 当家人，读到“抄检大观园”时，自会明白。 第二，看王夫人与宝玉这位“未来媳妇”黛玉的关系“互动”。 中学生读红楼梦，不太关注王夫人这个人物形象。然而，这个人物，其实 在宝黛钗婚恋的过程中，以及在其他人的生活中起到关键甚至决定性的作用。王夫 人对薛家入住贾府的目的， 对薛宝钗到来的态度， 自不必说。 王夫人对黛玉的到来， 其态度又如何呢？我们不妨也来梳理和推求一番。 先看她们第一次单独的“互动”。 也是黛玉初入贾府的第三回，书中这样写黛玉
14、入座： 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料定这是贾政之位。因见挨炕 一溜三张椅子上，也搭着半旧弹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了。王夫人再四携他上炕，他 方挨王夫人坐了。 不要小瞧王夫人的让座。这实质上是在考察她小姑子家女儿黛玉的家教礼数。 然而，这“心较比干多一窍”的黛玉，先是在“东边的三间耳房内”“度其位次， 便不上炕，只向东边椅子上坐了”；此时则“料定这是贾政之位。因见挨炕一溜三 张椅子便向椅上坐了”。而且，还是在“王夫人再四携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 坐了”的。如我们再联系王夫人接下来“只是有一句话嘱咐你”，将宝玉说成是“孽 根祸胎”“混世魔王”等语便不难推断：她并不喜欢眼前这位与她
15、儿子年龄相仿的 小姑子的女儿。 从让座之后她所说的所有的话便可发现， 她都是在委婉地警告黛玉： 你可要离我那儿子远一点！可为何竟会如此？我们只能既“往前”去推想，又“往 后”去勾连这被贾母说成是“和木头似的”（第三十五回）的王夫人，在嫁入 贾府的日子里，眼见这“所疼者独有你母”，而且与自己性情、爱好、审美等都大 不同，或许还很不相投的贾敏，内心会涌出多少波澜？如今对贾敏的女儿林黛玉又 是何种心思？我们还可以进一步揣摩：一个“快五十岁”（第三十四回），“只有 这一个亲生的儿子”（第二十三回）的她，在那个“母凭子贵”的时代，与其说是 对自己“未来媳妇”的选择，不如说是对“自己未来”的选择。如此，便
16、不难想象， 王夫人的内心世界该会多么焦虑和警觉。只不过贾母尚在，历尽世事可也无可厚非 的她，这样曲折、隐秘的思虑会埋藏得很深就是了。 再看黛玉不在场，却涉及她切身利益的王夫人与他人的“互动”。 其实，王夫人是否喜欢黛玉，我们“往前”推测便可知道。倘若再往“前中后” 作一个分类，如从性情、爱好、审美等方面对贾府中的主要人物作一个类属性的划 分：贾母，所疼爱或喜欢的人有贾敏、宝玉、凤姐、黛玉、晴雯等；王夫人，所喜 爱或信任的人有凤姐、宝钗、袭人等。宝玉和黛玉两小无猜，这位心思极重的王夫 人， 在随后漫长的日子里， 自然就会不断留心观察或打听黛玉的言语和行迹。 于是， 就有了第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
17、时王夫人问凤姐的一句话： 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 在那里骂小丫头。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轻狂样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说得。后来要 问是谁，又偏忘了。今日对了坎儿，这丫头想必就是他了。 王夫人问凤姐晴雯的事，可为何会牵扯出“像你林妹妹的”这句话？我们可推 想，在平日，在王夫人的潜意识里，对这位小姑子的女儿，多么深恶痛绝！不然， 何以说出“水蛇腰、削肩膀”“那轻狂样子”这般恶狠狠的话来？而我们也不难想 象，宝黛婚恋哪有什么未来可言？ 第三，看“宝玉挨打”后想吃小荷叶莲蓬汤的一段多人“互动”。 考察多人“互动”的方法是，先列出顺序和统计人数，再辨别
18、这些人的亲疏关 系，然后察其言，观其行，推测其用意，以及揣测其他人的内心感受。我们不妨对 这一段文字列表、排序、比较、辨别、想象和推断，以窥其奥秘。 这里，宝钗说话可算是“两面光”，既讨好了贾母，又奉承了凤姐。可贾母并 不买账，而且，还当着众人的面把矛头直接戳向宝钗的姨妈王夫人（“你姨娘”） 的心窝窝。这就让很多人难堪了，最难堪的是谁？当然是宝钗。你看，她“早扭过 头去和袭人说话去了”。所以，作者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孔子说：“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6也正 是此理。 红楼梦人物“互动”的细节还有很多。有人整理出不少属于亲属、子嗣、 人事或情感等
19、方面看似不经意却令人匪夷所思的细微处。 如在荣府， 贾政作为次子， 又没袭爵，为什么居住在正位“荣禧堂”，袭有爵位的长子贾赦却偏居荣府一隅？ 在整本书中，为什么再也没有写一个新生命的降生？在前七十回，王夫人和自己的 大儿媳妇李纨，为什么没说过一句话？荣府的“管家”为什么不是别人如邢夫人， 而一定是王熙凤？宝黛的爱情、婚姻最后以败亡告终，除了“关山”阻碍，还有没 有什么别的原因？同是王家亲戚， 为什么薛宝钗和王熙凤几乎就没有一句对话？书 中写梦境不在少数，为什么在黛玉去世后，宝玉一次也没有梦见过她？等等。作者 在开头说“细按则深有趣味”。其实，能激起深层次思维的挑战，这样的阅读才有 意义和乐趣。北大李零教授说读论语像读侦探小说，假如红楼梦也读成这 样，那才叫有意思，才叫“读懂”。 注释： 1张庆善.红楼十二钗评传刊行十年增订版序M曹立波.红楼十二 钗评传.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3-4. 2宁宗一，石钟扬.红楼梦人物谱导读M朱一玄.红楼梦人物谱. 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9：10. 3杨伯峻.孟子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60：193. 4柏琳.一种名叫“红楼梦”的文化基因N.新京报，2015-11-07. 5萨孟武.红楼梦与中国旧家庭M.北京：北京出版社，2016：53. 6徐志刚.论语通译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13. 语文学习2021 年第 1 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