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悠然见南山悠然见南山 陶渊明（352 或 365 年427 年） ，字元亮，又名潜，私谥“靖节” ，世称靖节先生，浔阳柴桑（今 江西省九江市）人。东晋末至南朝宋初期伟大的诗人、辞赋家。曾任江州祭酒、建威参军、镇军参军、 彭泽县令等职，最末一次出仕为彭泽县令，八十多天便弃职而去，从此归隐田园。他是中国第一位田 园诗人，被称为“古今隐逸诗人之宗 ” ，有陶渊明集 。 人物生平 早年生活 陶渊明最初的家境不算太坏。八岁时其父去世，家境逐渐没落。十二岁庶母辞世，陶元亮后来作 文章回忆这段往事时写道： “慈妣早世，时尚孺婴。我年二六，尔才九龄” （ 祭程氏妹文 ） 。二十 岁时家境尤其贫困，有诗可证：
2、 “弱年逢家乏” （ 有会而作 ） 。 陶渊明“自幼修习儒家经典，爱闲静，念善事，抱孤念，爱丘山，有猛志，不同流俗” 。 荣 木序曰： “总角闻道” ， 饮酒其十六： “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 ，他早年曾受过儒家教育，有 过“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 （ 杂诗 ）的志向；在那个老庄盛行的年代，他也受到了道家思想的 熏陶，很早就喜欢自然：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 归园田居其一） ，又爱琴书： “少学琴书， 偶爱闲静，开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见树木交荫，时鸟变声，亦复欢然有喜。常言五六月中，北 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意浅识罕，谓斯言可保” （ 与子俨等疏 ） 。他的身上， 同
3、时具有道家和儒家两种修养。 仕宦生涯 二十岁时，渊明开始了他的游宦生涯，以谋生路。他在饮酒（其十） 中写道： “在昔曾远游， 直至东海隅。道路迥且长，风波阻中途。此行谁使然？似为饥所驱。倾身营一饱，少许便有馀。 恐此非名计，息驾归闲居。”在此阶段他为生活所迫出任的低级官吏详情已不可考。在短暂的居家生 活后，二十九岁时，他出任州祭酒（此官职具体负责事务尚待考） ，不久便不堪吏职，辞官归家。不 久，州里又召他做主簿，他辞却了此事，依旧在家闲居。隆安五年，陶元亮因母丧回浔阳居丧。三年 丁忧期满，渊明怀着“四十无闻，斯不足畏”的观念再度出仕，出任镇军将军刘裕参军。此时他的 心情是矛盾的，既想为官一展宏
4、图，可在出仕后却仍然眷念田园， “目倦川途异，心念山泽居” （ 始 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 ） 。义熙元年（公元 405 年）三月，渊明为建威将军刘敬宣参军，经钱溪使都， 有乙巳岁三月为建威参军使都经钱溪诗云：“晨夕看山川，事事悉如昔” ， “眷彼品物存，义风 都未隔” ， “园田日梦想，安得久离析” ，动荡于仕与耕之间已有十余年，他已厌倦了也看透了官宦 生活。 隐居生活 义熙元年（公元 405 年）八月，渊明最后一次出仕，为彭泽令。十一月，程氏妹卒于武昌，渊明 作归去来兮辞 ，解印辞官，正式开始了他的归隐生活，直至生命结束。此时的渊明，政治态度入 于明确的时期，思想上也入于成熟的时期。不同于之前
5、的躬耕生活，这时的他是有意识的了：他这样 做，而且也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以往的田园生活似乎是中小地主，此时却是劳力出的更多，也就 是更接近于一般农民的生活。期间他创作了许多反映田园生活的诗文，如归园田居五首、 杂诗 十二首。 元嘉四年（公元 427 年） ，檀道济听闻渊明之名，去看望他，赠以粱肉，并劝他出仕渊明却拒绝 了他，所赠粱肉也没有收下。同年，渊明卒于浔阳。他去世以后，友人私谥为“靖节” ，后世称“陶 靖节” 。 文学成就 作品类型 饮酒诗 陶渊明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大量写饮酒诗的诗人。他的以“醉人”的语态或指责是非颠倒、毁 誉雷同的上流社会；或反映仕途的险恶；或表现诗人退出官场后怡然
6、陶醉的心情；或表现诗人在困顿 中的牢骚不平。 咏怀诗 陶渊明的咏怀诗以杂诗十二首， 读山海经十三首为代表。 杂诗十二首多表现了自己归 隐后有志难骋的政治苦闷，抒发了自己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高洁人格。可见诗人内心无限深广的忧愤 情绪。 读山海经十三首借吟咏山海经中的奇异事物表达了同样的内容，如第十首借歌颂精卫、 刑天的“猛志固常在”来抒发和表明自己济世志向永不熄灭。 田园诗 陶渊明的田园诗数量最多，成就最高。这类诗充分表现了诗人守志不阿的高尚节操；充分表现了 诗人对淳朴的田园生活的热爱，对劳动的认识和对劳动人民的友好感情；充分表现了诗人对理想世界 的追求和向往。作为一个文人士大夫，这样的思想感情，
7、这样的内容，出现在文学史上，是前所未有 的，尤其是在门阀制度和观念森严的社会里显得特别可贵。陶渊明的田园诗中也有一些是反映自己晚 年困顿状况的，可使读者间接地了解到当时农民阶级的悲惨生活。陶渊明是田园诗的开创者。他的田 园诗以纯朴自然的语言、高远拔俗的意境，为中国诗坛开辟了新天地，并直接影响到唐代田园诗派。 在他的田园诗中，随处可见的是他对污浊现实的厌烦和对恬静的田园生活的热爱。因为有实际劳动经 验，所以他的诗中洋溢着劳动者的喜悦，表现出只有劳动者才能感受到的思想感情，如归园田居 第三首就是有力的证明，这也正是他的田园诗的进步之处。 陶渊明的田园隐逸诗，对唐宋诗人有很大的影响。杜甫诗云： “宽
8、心应是酒，遣兴莫过诗，此意 陶潜解， 吾生后汝期” 。 宋代诗人苏东坡对陶潜有很高的评价： “渊明诗初看似散缓， 熟看有奇句。 大率才高意远，则所寓得其妙，造语精到之至，遂能如此。似大匠运斤，不见斧凿之痕” 。苏东坡更 作和陶止酒 、 和陶连雨独饮二首 ， 和陶劝农六首 、 和陶九日闲居 、 和陶拟古九首 、 和陶 杂诗十一首 、 和陶赠羊长吏 、 和陶停云四首 、 和陶形赠影 、 和陶影答形 、 和陶刘柴桑 、 和陶酬刘柴桑 、 和陶郭主簿等 109 篇和陶诗，可见陶渊明对苏东坡影响之深。 散文辞赋 陶渊明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和影响，有赖于他的散文和辞赋的，实不下于他的诗歌。特别是五柳 先生传
9、、 桃花源记和归去来兮辞 ，这三篇最见其性情和思想，也最著名。 五柳先生传采用正史纪传体的形式，并不注重描述生平事迹而重在表现生活情趣，带有自叙 情怀的特点，这种写法是陶渊明首创。 归去来兮辞是一篇脱离仕途回归田园的宣言。文中不乏华 彩的段落，其跌宕的节奏，舒畅的声吻，将诗人欣喜若狂的情状呈现在读者面前。欧阳修曾评价说： “晋无文章，惟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一片而已。 ” 桃花源记应当强调的是，陶渊明所提供的理想 模式有其独特之处：在桃花源生活的是一群普通的人，一群躲避战乱的人，而不是神仙，只是比世人 多保留了天性的真纯。陶渊明在归隐之初想到的还是个人的进退清浊，写桃花源记时已不限于个 人，而是想到
10、整个社会的出路和广大人民的幸福。能够迈出这一步与多年的躬耕和贫困生活有关。虽 然桃花源只是一个空想，但能提出这个空想是十分可贵的。 文学思想 陶渊明是中古时代的大思想家。他的文学思想是魏晋南北朝文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他对真的 理解，既注重历史与生活的真实，更注重思想情感和襟怀抱负的真实，是较完美的艺术真实。同时， 他对自然的理解也表现其文学思想的独特性。他不言教化、不事雕凿,注重情感的自由抒发,注重诗文 的自然天成,这是一种非常高的境界。然而，无论是提倡艺术真实，还是推崇文学的自然，都是为了 酣畅淋离地表现人生。这是陶渊明文学思想的灵魂。 陶渊明对社会人事的虚伪黑暗有极清醒的认识，因而他的隐
11、逸不是消极的逃避现实，而是具有深 刻的批判社会现实的积极意义。当他在漫长的隐居生活中陷入饥寒交迫的困境时，尽管也彷徨过，动 摇过，但最终还是没有向现实屈服，宁固穷终生也要坚守清节。据说郡官派督邮来见他，县吏就叫他 穿好衣冠迎接。他叹息说： “我岂能为五斗米，向乡里小儿折腰！ ”从此，不为五斗米折腰传为佳谈。 陶渊明喜欢喝酒， “寄酒为迹”抒发自己不愿和腐朽的统治集团同流合污的心愿，表现出诗人恬淡旷 远的襟怀、孤傲高洁的品格，也正是因为如此它的作品才虽平淡质朴却诗意盎然。 陶诗文共一百四十几篇，引用列子 、 庄子典故多达七十次之多，不能不说对老庄思想接受 甚深。陶渊明崇尚老庄的自然美学观，同时又
12、是生活劳动在田园之中，很自然地，田园生活便成了他 的审美对象化，也因此成就了中国田园诗歌的辉煌。陶渊明以自然为美，以真为美的诗美思想，闪耀 在诗情上，便是照亮了人物个性，使读者强烈感受到诗人傲岸不屈，追求自由的人格魅力；体现在内 容上，则是把田园生活引进了诗坛，为中国诗歌的发展开辟了一片新天地；渗透在艺术上，则是产生 了真朴淡远的艺术境界和冲淡自然的美学风格。这就是伟大诗人的陶渊明，千百年来，他的品格，他 的诗歌，他的田园，连同他的那份悠然，一并成为后世诗人与读者崇拜和研究的对象，就足以说明他 美学思想的无尽生命力。 艺术特色 语言 陶渊明作品的语言平淡，但这平淡是把深厚的感情和丰富的思想用朴
13、素平易的语言表达出来；表 意易读懂,其内涵还需细细品味，但又富有情致和趣味。梁实秋曰： “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但是那平不 是平庸的平，那淡不是淡而无味的淡，那平淡乃是不露斧凿之痕的一种艺术韵味。 ” 如农家口语，但塑造出来的艺术形象却生动鲜明。苏轼云： “渊明诗初视若散缓，熟读有奇趣。 如嗳嗳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又曰：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大率 才高意远，则所寓得奇妙，遂能如此，如大匠运斤，无斧凿痕，不知者则疲精力，至死不悟。 ”体现 了一种“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 （王安石语）的巧妙构思。 手法 他善于以白描及写意手法勾勒景物、点染环境，意境浑融高远又
14、富含理趣。语言精工本色，朴素 真率，笔调疏淡，风韵深厚。但陶诗并非只有飘逸悠然、自然冲淡一种风格，也有金刚怒目的慷慨豪 放如咏荆轲 、 读山海经的“精卫衔微木”等。陶诗还善于将兴寄和自然美融为一体。他笔下的 景物既是有象征意义的意中之景，又是生活中的实有之景。如拟古其七“日暮天无云”中所写“云 间月” 、 “叶中华” ，便既是月夜春景，又是对人生最美好酣畅的短暂时光的比喻。陶渊明笔下的景物 往往被人格化，如青松、芳菊、归鸟、孤云，都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景物，也是诗人高洁性格的象征。 风格 陶渊明长于诗文辞赋，诗多描绘自然景色及其在农村生活的情景，而这田园生活也是陶渊明诗的 主要题材，其中的优秀作
15、品寄寓着对官场与世俗社会的厌倦，表露出其洁身自好，不愿屈身逢迎的志 趣，但也有宣扬“人生无常” ， “乐安天命”等消极思想。其艺术特色，兼有平淡于爽朗之胜，语言质 朴自然，而又极为精炼，具有独特风格。陶渊明是我国第一位田园诗人，诗文重在抒情和言志。抒情、 写景、议论紧密结合，情景交融，从中反映了作者的个性，他的清高自赏和不与世俗同习。 相关评价 陶渊明代表中国文化的一种奇怪的特质，这种特质就是肉的专一和灵的傲慢的奇怪混合，就是不 流于灵欲的精神生活和不流于肉欲的物质生活的奇怪混合。 在这种混合中， 感官和心灵是和谐相处的。 因为理想的哲学家能够了解女人的妩媚而不流于粗鄙，能够酷爱人生而不过度，
16、能够看见尘世的成功 和失败的空虚，能够站在超越人生和脱离人生的地位，而不敌视人生。因为陶渊明已经达到了那种心 灵发展的真正和谐的境地， 所以我们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内心冲突， 所以他的生活会像他的诗那么自然， 那么不费力。 陶渊明生于第四世纪的末叶，是一位著名学者和官吏的曾孙；这位著名的学者和官吏在州无事， 辄朝运百甓于斋外，暮运于斋内。陶渊明少时，以家贫亲老，起为州祭酒，可是不久便辞职，过着耕 田的生活，因此患了一种疾病。有一天，他对亲朋们说： “聊欲弦歌以为三径之资，可乎?”有一个朋 友听见这句话，便给他做彭泽令。他因为很喜欢喝酒，所以命令县公田都种秫谷，后来他的妻子固请 种粳，才使一顷五十亩
17、种秫，五十亩种粳。有一次，郡遣督邮至，县吏说他应该束带见督邮，陶渊明 叹曰： “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 ”于是他便辞职，写了归去来兮辞这首名赋。从此以后，他就过着 农夫的生活，有几次人家请他做官，他都拒绝了。他自己很穷，和穷人一起过活；他在给他儿子的一 封信里，曾悲叹他们衣冠不整，而且做着平常工人的工作。可是他有一次曾遣一个农家的孩子到他的 儿子的地方去，帮他们挑水取柴；他在给儿子的信里说： “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 ” 他惟一的弱点便是喜欢喝酒。他过着很孤独的生活，不常和宾客周旋，可是一看见酒的时候，纵 使他和主人不认识，他也会和大家坐在一起喝酒的。有时他做主人，在席上喝酒先醉，便向客人说：
18、“我醉欲眠，卿可去。 ”他有一张没有弦线的琴。这种古代的乐器只有在心境很平静的时候，好整以 暇地慢慢弹起来才有意思。他和朋友喝酒的时候，或想玩玩音乐的时候， 常常抚这张无弦之琴。他说： “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 他是一个谦逊、简朴、自立的人，交友极为谨慎。判史王弘非常钦仰他，要和他做朋友，可是觉 得很难碰见他。他很自然地说： “我性不狎世，因疾守用，幸非洁志慕声。 ”王弘只好跟一个朋友设计 去会见他，这个朋友约他出门喝酒，当他走到半路，停在一个野亭的时候，朋友便把酒拿出来。陶渊 明欣然坐下来喝酒，王弘早已隐藏在附近的地方，便在这时候走出来和他相见了。他非常高兴，欢宴 穷日，连朋友的地方也忘
19、记去了。王弘看见陶渊明无履，就叫左右为他造履。当王弘的左右请度履的 时候， 陶渊明便伸出脚来让他们量一量。 此后王弘要和他见面的时候， 常常在林泽间等候他。有一次， 他的朋友们在煮酒，他们拿他头上的葛巾来漉酒，用完还给他，他又把葛巾着在头上。 他住在庐山之麓，当时庐山有一个著名的禅宗，叫做白莲社，由一位大学者主持。这个领袖想请 他加入白莲社，有一天便请他赴宴，他所提出的条件是可以在席上喝酒。这种行为是违犯佛教的条规 的，可是主人答应了。当他刚要签字正式入社的时候，他却“攒眉而去”了。大诗人谢灵运很想加入 这个白莲社，可是找不到门路。那位法师还想跟陶渊明做朋友，所以有一天便请他和另一位道家的朋
20、友一起喝酒。他们一共三个人；那位法师代表佛教，陶渊明代表儒教，那位朋友代表道教。那位法师 曾立誓终生不走过某一座桥，可是有一天当他和那位朋友送陶渊明回家时，他们谈得非常高兴，不知 不觉都走过了桥。三人知道的时候，不禁大笑。这三位大笑的老人后来成为中国绘画上的常用题材， 因为这个故事象征着三位无忧无虑的智者的欢乐， 象征着在幽默感中团结一致的三个宗教的代表人物 的欢乐。 他就这样过着一生，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心地坦白的、谦逊的田园诗人，做一个智慧而快活的老 人。可是在他那部关于喝酒和田园生活的小诗集中，三四篇偶然写出来的文章，一封给他儿子的信， 三篇祭文（其中有一篇是自祭文）和遗留给后代子孙的一些
21、话里，我们看见一种造成和谐的生活的情 感与天才。这种和谐的生活已经达到完全自然的境地，没有一个人能超越过他。他在归去来兮辞 里所表现的就是这种酷爱人生的情感。这篇名作是他在决定辞掉县令的职务时写的。 有人也许会把陶渊明看做“逃避主义者” ，然而事实上他并不是。他想要逃避的是政治，而 不是生活本身。如果他是逻辑家的话，他也许会决定出家去做和尚，彻底逃避人生。可是陶渊明是酷 爱人生的，他不愿完全逃避人生。在他看来，他的妻儿是太真实了，他的花园，伸过他的庭院的树枝， 和他所抚爱的孤松是太可爱了。他因为是一个近情的人，而不是逻辑家，所以他要跟周遭的人物在一 起。他就是这样酷爱人生的，他由这种积极的、合
22、理的人生态度而获得他所特有的与生和谐的感觉。 这种生之和谐产生了中国最伟大的诗歌。他是尘世所生的，是属于尘世的，所以他的结论不是要逃避 人生，而是要“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 。陶渊明仅是回到他的田园和他的家庭的怀抱里去， 结果是和谐而不是叛逆。 中国传统文化强调“知行合一” ，因为“理念上的解脱要等现实的解脱来确认” 。陶渊明将自己在 玄理上对人生和生命的思考放入田园生活中去实践，这并不是简单的到田园去生活，描写田园生活的 点滴。很多人说陶渊明首次将田园生活、田园景色带入诗文中，这当然没有错，但是对陶渊明来讲， 最重要的是他在田园生活中实践他的理念，从而做到知行合一。 关于陶渊明归隐有好
23、多不同的说法，最有名的就是宋史里“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故事：陶渊 明在彭泽令任上 80 天，督邮来巡视，县吏告诉诗人“你得整衣束带去见他” ，他一听，叹曰： “我不 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人！ ”于是挂印而去。但陶渊明自己并不是这么说的，他说自己的本性与官 场生活不契合，恰好他嫁到武昌程家的妹妹死了，他急着去吊唁，就离职而去了。所以对于陶渊明的 归隐，实际上还不能完全把它当成一个准确的历史事件来看待。就像鲁迅为什么弃医从文，说是看了 幻灯片，但那其实只是一个由头，或者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 陶渊明绝对不是一个心地单纯、像他自己讲的那么淳朴、自然本性的人，而是一个非常理性、有 很深思考
24、的人。我跟大家简略描述一下他五次做官的经历，你们就可以了解陶渊明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一次做江州祭酒，据史书记载只做了少许时间，辞官的具体原因不清楚，有可能是与当时江洲 的主官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不和，他没多久就回去了。 陶渊明第二次出仕，是在当时的枭雄桓玄手下任职。桓玄是一位文韬武略都十分了得、在东晋晚 期历史中扮演了“翻天覆地”重要角色的人物。大家知道，东晋皇室比较弱势，当时最重要的特政治 格局，是皇室和世家大族联手，桓氏就是其中一个世家大族。陶渊明与桓玄家族也有些渊源，因为陶 渊明的外祖父孟嘉曾在桓玄的父亲桓温手下做官，关系非常好。而桓玄跟陶渊明也有着共同的思想基 础，他们批判佛教、认可老庄
25、的玄学思想。正是如此，陶渊明在桓玄手下做官是他十年五段仕途经历 中最长的一段，大概有两年，很可能跨了三个年头，而且大概是唯一一次不是他自己决定离开的做官 经历。他之所以离开桓玄麾下，是因为他的母亲去世了，不得不回去守孝，在家里待了两年多。然后 两年多时间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桓玄与朝中的司马道父子发生冲突，朝廷要剥夺他的官职，桓 玄就发兵造反，杀到建康，后来自己称帝，立国号为楚。 第三次做官，陶渊明守孝期满，没有再回到桓玄府上，而是应召到刘裕麾下做参军。刘裕出身于 北府兵系统，没什么文化，但军事力量很强。桓玄称帝后，刘裕起来勤王把桓玄打败。彼时，陶渊明 是无法再回到桓玄手下了。十多年后，刘裕
26、也起兵造反最终推翻了东晋。桓玄和刘裕这两个人，一个 是贵族，一个是寒门，但是这两个人前赴后继，最终把东晋推翻了。陶渊明在他们俩手下都做过官， 这也是惊心动魄的一件大事。 陶渊明在刘裕麾下做参军没多久，就到刘裕的同盟者刘敬宣那里去做参军，原因是陶渊明和刘裕 理念不合。这是陶渊明第四次做官，但做了没有多久又甩手辞官了。陶渊明两段参军经历前后加起来 也就大概一年时间左右。 最后一段就是彭泽令了。因为家里很穷，经亲戚介绍他到彭泽县做县令。但做了 80 天，他不高 兴就回去了。 通过陶渊明五段做官的经历可以知道，陶渊明绝对不是我们想象的固守田园、远离红尘的人，他 的归隐绝对有现实的原因。我个人觉得，陶渊
27、明早年所受的教育都是想入仕、想有所作为的。他投奔 桓玄门下并不是随便的举动，实际上他跟桓玄的关系也是被迫中断的。陶渊明对于桓玄是有相当认同 的，跟刘裕却不甚相合。但在历史转型的时候，实际上是刘裕最终打败了桓玄，让陶渊明觉得在现实 上没有出路，或者现实的失败让他觉得不投缘，没什么好玩的，所以就选择离开。如果讲现实社会是 一个“尘网” ，诗人就是这个时候从“尘网”走向“田园”的。 在所有的中国文人里面，陶渊明对于自己的人生选择讲得特别多，一方面当然他很自觉，另一方 面可能是自我辩护。陶渊明是一个特别理性、特别会思考人生的人，所以他就不断地讲归隐的理由， 讲这个符合我的个性，符合我的本性，这才是我应
28、该过的生活。所以田园就变成他来讲自己理念的一 个场所，就不是一般的田园了。回归田园是陶渊明自己的选择，但这个选择并不是像他所讲只是简单 的精神层面的原因，其实也有现实的背景。 如果这样子来看，陶渊明很多的诗可能就有不同的意味。 田园对陶渊明来讲是一种生活。文学史上经常讲，陶渊明的诗歌表现了田园生活，但这并不是最 重要的。当时以谢灵运为代表的山水诗和以陶渊明为代表的田园诗是完全不一样的。谢灵运的诗里描 述他看到的山水风景，他实际是在游山玩水中观察外在的世界，把奇山异水写下来。但陶渊明绝对不 是，他的田园就在他的生活当中，他就生活在田园当中，田园并不是一个外在的东西。 归园田居其一： 少无适俗韵，
29、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陶渊明的诗非常简单，非常朴素，是大白话。这首诗如果要读很简单，但它绝不仅仅是景象的描 写，或者表露一种情感，实际是有他自己思想的。一开头“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就讲小时候 就不耐这些世俗的事情，我的本性是喜欢自然山川的，然而“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误落尘网， 我走错路了，所以“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暧暧远人村，依依
30、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如果没有前面这几句，这些描写就显得非常琐细，像一盘散沙。 但读懂了前面几句，就可以明白这些描写正是“旧林” 、 “故渊”的乐趣所在。所以它实际上是在一个 很理性的框架当中描写田园生活，并且在这个细节当中找到它的乐趣。 归去来兮辞 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 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 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 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
31、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 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陶渊明隐居田园可能是计划好的，就像今天那些实现了“财务自由”的人一样。他的田园生活大 概有 20 多年，开始的时候还是很好的， “僮仆欢迎，稚子侯门” ，还有仆人照顾。后来日子过得越来 越差，家里的房子被火烧掉了，搬过家，到后来没东西吃，要靠人家的接济。把他整个作品读下来， 我觉得他最初决定归隐的时候，可能没有预期到后来那么困窘的生活。但是反过来讲，陶渊明也很了 不起，即使后来生活那么困窘，也坚持理想，坚持原则，没有再出去做官。 陶渊明到底不是劳动人民，他干活扛个锄头也是象征性的。要完全靠种地来活，他绝
32、对不是这样 的人。所以“田”和“园”如果要分的话，最重要的是“园”而不是“田” 。他不是真正去种地，你 看他写“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 关” ，他回去干嘛？都是在玩对不对？“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 ”弹琴读书，和亲戚朋友一起 聊天。 “农人告余以春” ，告诉我春天来了， “将有事于西畴” ，然后他就跑去了， “木欣欣以向荣，泉 涓涓而始流” 。所以来讲， “园”实际上是胜于“田”的， “田”不是他真正的生活重心所在，而在“园” 中过得很开心很有趣味，反过来又可以证明，你看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归园田居其三：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33、。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这首诗讲他种田了，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早出晚回， “道 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前面讲的都是种田，但种田也种得不怎么好，早出晚归很辛苦，衣服都湿 了，反正是很糟很狼狈。最妙的是最后,所有这些辛苦， “带月荷锄归” “晨兴理荒秽”都不重要，重 要的是“但使愿无违” 。他不是一个农人的概念，适我之愿就是适应自然节律，就是我要按照田园自 然的生活去生活。 老子里面就讲“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自然是最高的。这个自 然不是我们今天讲的大自然，是表示一种状态，就是自然
34、而然。陶渊明就是自然而然，所以你看他写 得很多，譬如他经常会写到鸟，鸟在他是什么形象？“羁鸟恋旧林” ，表示说被受到束缚、不自由了。 那么， 归去来兮辞里讲“鸟倦飞而知还” ，到了黄昏的时候，它就要回去了，要休息了。陶渊明诗 的很多意象都在这里面。 比如说陶诗饮酒其五最有名的诗句：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 很多人说这到底是讲什么东西，其实很简单，你看鸟早晨飞出去，晚上回来，人就应该“晨兴理荒秽， 带月荷锄归” ，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自然节奏。所谓“飞鸟相与还”实际上就是归去来 兮辞里讲的“鸟倦飞而知还” 。这个形象是有固定意义的，都是一个固定的表达。 饮
35、酒其五：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简单地讲，陶渊明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虽然当时的人认为他是不行的，也没有人认他是世家豪 族，但他自认为我家曾经阔过的，基本上也是这样，他有这个荣誉感。他有一首述祖德诗 ，讲我 祖陶侃怎么了不起，怎样平定了叛乱、安定了东晋的江山。在 30 岁以后他是想投入社会的，有着十 年的挣扎。开始投到了桓玄的门下，因为母亲去世，他离开了桓玄。后来桓玄推翻东晋，又被刘裕平 定了。再出来的时候，他实际上无处可去，只好投到刘裕的门下，后来又投到他同盟者的麾下，只有 一年就离开了。又
36、做了一个彭泽令，最后就不做了，彻底回去了，后来 20 多年就在自己家里。他可 能就觉得跟这些人搞不到一起，不是一路人，就回去了，回去以后怎么办？ 陶渊明这个人可能为人确实比较恬淡，一方面是个性，另一方面很重要，是现实的挫折、失败。 回去以后他需要一个理由，这个理由就是：我的本性是怎么样的，我要符合本性去过自然的生活，田 园的生活才符合我的本性，所以他把田园讲得非常理想化。田园对他来讲不是实际的田园，是他精神 的寄托，是他理念的实践。 文学有什么作用？文学其实是包裹历史事实的。就历史事实而言，我们没有办法到现场去，在很 大程度上都是前人的记载，包括文学的、历史的，把它包裹起来形成的。陶渊明讲了很
37、多理由，这些 有没有道理？他讲了，希望你相信，但是我想说要看深一步，要看到他的心里不一定完全像他这么讲 的，实际上他有更复杂的层面。 陶渊明归隐田园以后，去历史化地构成了一个归隐田园的意义和方向。他把自己的那些现实生活 都过滤掉了，早期的那些挫折都不谈了，田园不仅是他选择的隐退的客观世界，也是他寄托自己理想 和精神的地方，这对于现实世界是一个转化和提升，这个提升也变成了陶渊明田园诗在后世的主要意 义。后人讲陶渊明作为一个田园诗人的重要性，不是说他写了庐山下的田园生活怎么样，没有人把它 当作自然田园的一个记录，主要是精神上的价值。后世关心的不是具体的历史情境，而是由此产生的 这种精神的方向。从这
38、个意义讲，陶渊明通过自己的文字塑造了一个自己的形象，为通过田园生活实 践生命意义也付出了代价，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有着实实在在的挣扎。 最后归纳一下，在田园生活当中，陶渊明实现了一个很符合中国文化理想的境界，他有着很高远 的理念和觉悟。他的诗很清楚地表达他在反省，他要找理由要讲道理，同时又在最具体的普通的生活 中实现它。因为有高远的理想，所以他的行动不是简单的，而是有意义的。通过行动，这样的理想不 是虚幻的，而是切实可以实践的。比方讲他跟农人一样，扛着锄头下田，但是他扛着锄头下田，和一 般农夫扛着锄头下田是不一样的。农夫扛着锄头下田，就是种地锄草，怎么能“草盛豆苗稀”呢？一 定要“草稀豆苗盛” ，
39、对不对？陶渊明说没关系，只要“适我所愿”就可以了。用禅宗的话来讲，第 一层“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第二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第三层又是“看山是山，看水是 水” 。但是第三个层次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跟第一个层次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是不一样 的，虽然都是一样的山水。 陶渊明的农人生活是在第三个层次上，因为他有一个理想，这样做就是实现他的人生。陶渊明的 外在形象可能跟普通农人是一样的，但是内心的自觉使他把握着生命的方向，这又不一样。中国传统 讲“极高明而道中庸” ，这是中国文化里很重要的一点。一个人很厉害，不是说他很高冷，跟这个世 界没有关系，完全走不一样的路， “望之不似世间之
40、人” ，而是看上去他做的所有事情跟大家都是一样 的，但他内在境界不一样，他有自觉，他有自己精神的方向。中国文化最强调这一点，整个中国文化 都强调要在世间、在现实世界当中实践理想，而不是在彼岸、在另外一个世界实现理想。陶渊明到后 来被很多人那么肯定、那么推崇，这个因素非常重要。因为他理念跟实践结合在一起做得很好，所以 他很重要。 一念桃花源的作者比尔波特是一个美国人，他在一念桃花源里主要谈陶渊明和苏东坡， 苏东坡是在扬州开始和陶渊明的诗的，经过惠州、一直到海南完成了 120 多首和陶诗 。某种程度 上，是苏东坡再次发现了陶渊明，并且把陶渊明推到一个很高的地位。 我们看到了一个更加立体、更加人性化
41、的陶渊明，还原了一个在世俗中或在仕途上曾经挣扎过的 陶渊明。诗人因为仕途不顺或者说没有跟对人，又返回到田园，这其中除了他对人生的思考，也不可 否认有他的天性所在。陶渊明给中国人塑造了一个的“千古田园梦” ，直到现在。 附： 归去来兮辞并序 【作者】陶渊明 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亲故多劝 余为长吏，脱然有怀，求之靡途。会有四方之事，诸侯以惠爱为德，家叔以余贫苦，遂 见用于小邑。于时风波未静，心惮远役，彭泽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为酒。故便求 之。及少日，眷然有归欤之情。何则？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饥冻虽切，违己交病。 尝从人事，皆口腹自役。于是怅然慷慨，
42、深愧平生之志。犹望一稔，当敛裳宵逝。寻程 氏妹丧于武昌，情在骏奔，自免去职。仲秋至冬，在官八十余日。因事顺心，命篇曰归 去来兮 。乙巳岁十一月也。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 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 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 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 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 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 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 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 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 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