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激流三部曲《家》.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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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源描述

1、巴金激流三部曲巴金激流三部曲家家 风刮得很紧,雪片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样在空中飞舞,没有目的地四处飘落。左右两边墙 脚各有一条白色的路,好像给中间满是水泥的石板路镶了两道宽边。 街上有行人和两人抬的轿子。他们斗不过风雪,显出了畏缩的样子。雪片愈落愈多,白 茫茫地布满在天空中,向四处落下,落在伞上,落在轿顶上,落在轿夫的笠上,落在行人的 脸上。 风玩弄着伞,把它吹得向四面偏倒,有一两次甚至吹得它离开了行人的手。风在空中怒 吼,声音凄厉,跟雪地上的脚步声混合在一起,成了一种古怪的音乐,这音乐刺痛行人的耳 朵,好像在警告他们:风雪会长久地管治着世界,明媚的春天不会回来了。 已经到了傍晚,路旁的灯火还没有

2、燃起来。街上的一切逐渐消失在灰暗的暮色里。路上 尽是水和泥。空气寒冷。一个希望鼓舞着在僻静的街上走得很吃力的行人那就是温暖、 明亮的家。 “三弟,走快点, ”说话的是一个十八岁的青年,一手拿伞,一手提着棉袍的下幅,还 掉过头看后面,圆圆的脸冻得通红,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 在后面走的弟弟是一个有同样身材、穿同样服装的青年。他的年纪稍微轻一点,脸也瘦 些,但是一双眼睛非常明亮。 “不要紧,就快到了。二哥,今天练习的成绩算你最好, 英文说得自然,流利。你扮李医生,很不错, ”他用热烈的语调说,马上加快了脚步,水泥 又溅到他的裤脚上面。 “这没有什么,不过我的胆子大一点, ”哥哥高觉民带笑地说,便

3、停了 脚步,让弟弟高觉慧走到他旁边。 “你的胆子太小了,你扮黑狗简直不像。你昨天不是 把那几句话背得很熟吗?怎么上台去就背不出来了。 要不是朱先生提醒你, 恐怕你还背不完 嘞! ”哥哥温和地说着,没有一点责备的口气。觉慧脸红了。他着急地说: “不晓得什么缘故, 我一上讲台心就慌了。 好像有好多人的眼光在看我, 我恨不得把所有的话一字不遗漏地说出 来”一阵风把他手里的伞吹得旋转起来,他连忙闭上嘴,用力捏紧伞柄。这一阵风马上 就过去了。路中间已经堆积了落下来未融化的雪,望过去,白皑皑的,上面留着重重叠叠的 新旧脚迹,常常是一步踏在一步上面,新的掩盖了旧的。 “我恨不得把全篇的话一字不遗漏地背了出来

4、, ”觉慧用刚才中断了的话接着说下去; “可是一开口,什么话都忘掉了,连平日记得最熟的几句,这时候也记不起来。一定要等朱 先生提一两个字,我才可以说下去。不晓得将来正式上演的时候是不是还是这样。要是那时 候也是跟现在一样地说不出,那才丢脸嘞! ”孩子似的天真的脸上现出了严肃的表情。脚步 踏在雪地上,软软的,发出轻松的叫声。 “三弟,你不要怕, ”觉民安慰道, “再练习两三次,你就会记得很熟的。你只管放胆地 去做。老实说,朱先生把宝岛改编成剧本,就编得不好,演出来恐怕不会有什么好 成绩。 ” 觉慧不作声了。他感激哥哥的友爱。他在想要怎样才能够把那一幕戏演得好,博得来宾 和同学们的称赞,讨得哥哥的

5、欢喜。他这样想着,过了好些时候,他觉得自己渐渐地进入了 一个奇异的境界。忽然他眼前的一切全改变了。在前面就是那个称为“彭保大将”的旅馆, 他的老朋友毕尔就住在那里。他,有着江湖气质的“黑狗” ,在失去了两根手指、经历了许 多变故以后,终于找到了毕尔的踪迹,他心里交织着复仇的欢喜和莫名的恐怖。他盘算着, 怎样去见毕尔,对他说些什么话,又如何责备他弃信背盟隐匿宝藏,失了江湖上的信义。这 样想着,平时记熟了的剧本中的英语便自然地涌到脑子里来了。他醒悟似地欢叫起来: “二 哥,我懂得了! ”觉民惊讶地看他一眼,问道: “什么事情?你这样高兴! ” “二哥,我现在才晓得演戏的奥妙了, ”觉慧带着幼稚的得

6、意的笑容说。 “我想着,仿佛 我自己就是黑狗一样,于是话自然地流露了出来,并不要我费力思索。 ” “对的, 演戏正是要这样, ” 觉民微笑地说。“你既然明白了这一层, 你一定会成功的。 现在雪很小了,把伞收起来罢。刮着这样的风,打伞很吃力。 ”他便抖落了伞上的雪,收了 伞。觉慧也把伞收起了。两个人并排走着,伞架在肩上,身子靠得很近。 雪已经住了,风也渐渐地减轻了它的威势。墙头和屋顶上都积了很厚的雪,在灰暗的暮 色里闪闪地发亮。 几家灯烛辉煌的店铺夹杂在黑漆大门的公馆中间, 点缀了这条寂寞的街道, 在这寒冷的冬日的傍晚,多少散布了一点温暖与光明。 “三弟,你觉得冷吗?”觉民忽然关心地问。 “不,

7、我很暖和,在路上谈着话,一点也不觉得冷。 ” “那么,你为什么发抖?” “因为我很激动。我激动的时候都是这样,我总是发抖,我的心跳得厉害。我想到演戏 的事情,我就紧张。老实说,我很希望成功。二哥,你不笑我幼稚吗?”觉慧说着,掉过头 去望了觉民一眼。 “三弟, ”觉民同情地对觉慧说。 “不,一点也不。我也是这样。我也很希望成功。我们 都是一样。所以在课堂上先生的称赞,即使是一句简单的话,不论哪一个听到也会高兴。 ” “对,你说得不错, ”弟弟的身子更挨近了哥哥的,两个人一块儿向前走着,忘却了寒 冷,忘却了风雪,忘却了夜。 “二哥,你真好, ”觉慧望着觉民的脸,露出天真的微笑。觉民也掉过头看觉慧的

8、发光 的眼睛,微笑一下,然后慢慢地说: “你也好。 ”过后,他又向四周一望,知道就要到家了, 便说: “三弟,快走,转弯就到家了。 ” 觉慧点了点头,于是两个人加速了脚步,一转眼就走入了一条更清静的街道。 街灯已经燃起来了,方形的玻璃罩子里,清油灯的光在寒风中显得更孤寂,灯柱的影子 淡淡地躺在雪地上。街中寥寥的几个行人匆忙地走着:留了一些脚印在雪上,就默默地消失 了。深深的脚迹疲倦地睡在那里,也不想动一动,直到新的脚来压在它们的身上,它们才发 出一阵低微的叹声,被压碎成了奇怪的形状,于是在这一白无际的长街上,不再有清清楚楚 的脚印了,在那里只有大的和小的黑洞。 有着黑漆大门的公馆静寂地并排立在

9、寒风里。 两个永远沉默的石狮子蹲在门口。 门开着, 好像一只怪兽的大口。里面是一个黑洞,这里面有什么东西,谁也望不见。每个公馆都经过 了相当长的年代, 或是更换了几个姓。 每一个公馆都有它自己的秘密。 大门上的黑漆脱落了, 又涂上新的,虽然经过了这些改变,可是它们的秘密依旧不让外面的人知道。走到了这条街 的中段,在一所更大的公馆的门前,弟兄两个站住了。他们把皮鞋在石阶上擦了几下,抖了 抖身上的雪水,便提着伞大步走了进去。他们的脚步声很快地消失在黑洞里面。门前又恢复 了先前的静寂。这所公馆和别的公馆一样,门口也有一对石狮子,屋檐下也挂着一对大的红 纸灯笼,只是门前台阶下多一对长方形大石缸,门墙上

10、挂着一副木对联,红漆底子上现出八 个隶书黑字: “国恩家庆,人寿年丰。 ”两扇大门开在里面,门上各站了一位手执大刀的顶天 立地的彩色门神。 2 风止了,空气还是跟先前一样地冷。夜来了,它却没有带来黑暗。上面是灰色的天空, 下面是堆着雪的石板地。一个大天井里铺满了雪。中间是一段垫高的方形石板的过道,过道 两旁各放了几盆梅花,枝上积了雪。 觉民在前面走,刚刚走上左边厢房的一级石阶,正要跨过门槛进去,一个少女的声音在 左上房窗下叫起来: “二少爷,二少爷,你们回来得正好。刚刚在吃饭。请你们快点去,里 头还有客人。 ”说话的婢女鸣凤,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脑后垂着一根发辫,一件蓝布棉袄 裹着她的苗条的身

11、子。 瓜子形的脸庞也还丰润, 在她带笑说话的时候, 脸颊上现出两个酒窝。 她闪动着两只明亮的眼睛天真地看他们。觉慧在后面对她笑了一笑。 “好,我们放了伞就来, ”觉民高声答道,并不看她一眼就大步跨进门槛去了。 “鸣凤,什么客?”觉慧也踏上了石阶站在门槛上问。 “姑太太和琴小姐。快点去罢, ” 她说了便转身向上房走去。 觉慧望着她的背影笑了一笑,他看见她的背影在上房门里消失了,才走进自己的房间。 觉民正从房里走出来, 便说:“你在跟鸣凤说些什么?快点去吃饭, 再晏点恐怕饭都吃完了。 ” 觉民说毕就往外面走。 “好,我就这样跟你去罢,好在我的衣服还没有打湿,不必换它了, ”觉慧回答道,他 就把伞丢

12、在地板上,马上走了出来。 “你总是这样不爱收拾,屡次说你,你总不听。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觉民抱怨 道,但是他的脸上还带着笑容。他又回转身走进房去拾起了伞,把它张开,小心地放在地板 上。 “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觉慧在门口看着他做这一切,带笑地说, “我的性情永远是这 样。可笑你催我快,结果反而是你耽搁时间。 ” “你总是嘴硬,我说不过你! ”觉民笑了笑,就往前走了。觉慧依旧带笑地跟着他的哥 哥走。他的脑海里现出来一个少女的影子,但是马上又消失了,因为他走进了上房,在他的 眼前又换了新的景象。 围着一张方桌坐了六个人, 上面坐着他的继母周氏和姑母张太太, 左边坐着张家的琴表 姐和嫂嫂李瑞珏

13、,下面坐着大哥觉新和妹妹淑华,右边的两个位子空着。他和觉民向姑母行 了礼,又招呼了琴,便在那两个空位子上坐下。女佣张嫂连忙盛了两碗饭来。 “你们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晏?要不是姑妈来玩,我们早吃过饭了, ”周氏端着碗温和 地说。 “今天下午朱先生教我们练习演戏,所以到这个时候才回来, ”觉民答道。 “刚才还下大雪,外面想必很冷,你们坐轿子回来的吗?”张太太半关心、半客气地问 道。 “不,我们走路回来的,我们从来不坐轿子! ”觉慧听见说坐轿子,就着急地说。 “三弟素来害怕人说他坐轿子,他是一个人道主义者, ”觉新笑着解释道;众人都笑了。 “外面并不太冷。风已经住了。我们一路上谈着话,倒也很舒服, ”

14、觉民客气地回答姑 母的问话。 “二表哥, 你们刚才说演戏, 就是预备开游艺会的时候演的吗?你们学堂里的游艺会什 么时候开?”琴向觉民问道。琴和觉民同年,只是比他小几个月,所以叫他做表哥。琴是小 名。她的姓名是张蕴华。在高家人们都喜欢叫她做“琴” 。她是高家的亲戚里面最美丽、最 活泼的姑娘,现在是省立一女师三年级的走读生。 “大概在明年春天,下学期开始的时候。这学期就只有一个多礼拜的课了。琴妹,你们 学堂什么时候放假?”觉民问道。 “我们学堂上个礼拜就放假了。说是经费缺少,所以早点 放学, ”琴回答道,她已经放下了饭碗。 “现在教育经费都被挪去充作军费用掉了。 每个学堂都是一样地穷。 不过我们学

15、堂不同 一点,因为我们校长跟外国教员订了约,不管上课不上课,总是照约付薪水,多上几天课倒 便宜些。据说校长跟督军有点关系,所以拿钱要方便一点, ”觉民解释说。他也放下了 碗筷,鸣凤便绞了一张脸帕给他送过来。 “这倒好,只要有书读,别的且不管, ”觉新在旁边插嘴道。 “我忘了,他们进的是什么学堂?”张太太忽然这样地问琴。 “妈的记性真不好, ”琴带笑答道, “他们进的是外国语专门学校。我早就告诉过妈了。 ” “你说得不错。我现在老了,记性坏了,今天打牌有一次连和也忘记了, ”张太太带笑 地说。 这时大家都已放下了碗,脸也揩过了。周氏便对张太太说: “大妹,还是到我屋里去坐 罢, ”于是推开椅子站

16、起来。众人也一齐站起,向旁边那间屋子走去。 琴走在后面,觉民走到她的旁边低声对她说: “琴妹,我们学堂明年暑假要招收女生。 ” 她惊喜地回过头,脸上充满光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发光地盯着他的脸,好像得到了 一个大喜讯似的。 “真的?”她问道,还带了一点不相信的样子。她疑心他在跟她开玩笑。 “当然是真的。你看我什么时候说过谎话?”觉民正经地说,又回头看一眼站在旁边的 觉慧,加了一句: “你不相信,可以问三弟。 ” “我并没有说不相信你,不过这个好消息来得太突然了, ”琴兴奋地含笑说。 “事情倒是有的,不过能不能实行还是问题, ”觉慧在旁边接口说。 “我们四川社会里卫 道的人太多了。他们的势力还很

17、大。他们一定会反对。男女同校,他们一辈子连做梦都不曾 梦到! ”他说着,现出愤慨的样子。 “这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只要我们校长下了决心就行了, ”觉民说, “我们校长说过,假 使没有女学生报名投考,他就叫他的太太第一个报名。 ” “不,我第一个去报名! ”琴好像被一个伟大的理想鼓舞着,她热烈地说。 “琴儿,你为什么不进来?你们站在门口说些什么?”张太太在里面唤道。 “你去对姑妈说,你到我们屋里去耍,我把这件事情详细告诉你, ”觉民小声怂恿琴道。 琴默默地点一下头,就向着她的母亲那边走去,在母亲的耳边说了两三句话,张太太笑 了一笑说道: “好,可是不要耽搁久了。 ”琴点点头,向着觉民弟兄走来,又和

18、他们一路走出 了上房。她刚走出门,便听见麻将牌在桌子上磨擦的声音。她知道她的母亲至少还要打四圈 麻将。 “我们这学期读完了宝岛 ,下学期就要读托尔斯泰的复活 , ”觉民对琴说,他的 脸上现出得意的微笑,他们已经走出上房,刚下了石阶,向着他们的房间走去。 “下学期我 们国文教员要改聘吴又陵,就是那个在新青年上面发表吃人的礼教的文章的。 ” “吴又陵,我知道,就是那个只手打孔家店的人。你们真幸福! ”琴兴奋地、羡慕 地说。 “我们国文教员总是前清的举人秀才,读的书总是古文观止一类。说到英文,读 了这几年还是在读一本谦伯氏英文读本 。总是那些老古董!我巴不得你们的学堂马 上开放女禁。 ” “ 谦伯氏

19、英文读本 也是好的, 中国不是已经有译本吗?听说叫做什么 诗人解颐语 , 还出于林琴南的手笔, ”觉慧在后面嘲笑道。 琴回过头看他一眼,抱怨道: “三表弟,你总爱开玩笑,人家在说正经话! ” “好,我不再开口了, ”觉慧笑答道, “让你们两个去说罢, ”他故意放慢脚步,让觉民 和琴走进了房间,他自己却站在门槛上。 堂屋里灯光昏暗。 左右两面的上房以及对面的厢房里电灯燃得通亮, 牌声从左面上房里 送出来。四处都有人声。天井被雪装饰得那么美丽,那么纯洁。觉慧昂着头东张西望,心里 异常轻快。他想大叫,又想大笑几声。他挥动手臂,表示他周围有广阔的空间,他的身子是 自由的,并没有什么东西束缚他,阻碍他。

20、 他又想起他所扮演的宝岛里的黑狗出场时,曾经拍着桌子高呼旅店的侍者拿酒来。 这种豪气又陡然涌上了心头,他不觉高声叫道: “鸣凤,倒茶来!倒三杯茶! ” 左面上房里有人应了一声。几分钟以后,那个少女端了两杯茶,从左面上房里走出来。 “怎么只有两杯?我明明叫你倒三杯! ”他依旧高声问。鸣凤快要走到了他的面前,听 见他的大声问话, 似乎吃了一惊, 手微微颤抖, 把杯里的茶泼了一点出来, 然后抬起头看他, 对他笑了一笑说: “我只有两只手。 ” “你怎么不端个茶盘来?”他说着也笑了。 “好,把这两杯茶端给琴小姐和二少爷。 ”他 把身子向左边一侧,靠在门框上,让她走了进去。 很快地鸣凤就走出来了。他听见

21、脚步声,故意把两只脚放开,站在门中央堵住她的路。 她默默地站在他背后,歇了一会儿才说: “三少爷,让我过去。 ”她的声音并不高。 不知是他没有听见,抑或是他听见了故意装着未听见的样子,总之,他并不动一下。 她又照样说了一次,并且加了一句话:太太还要她去做事。但是他依旧不理睬她。他像 石头一样地站在门槛上。 “鸣凤,鸣凤! ”上房里有人在叫,这是他的继母的声音。 “放我去,太太在喊我了, ”鸣凤在他后面着急地低声说, “去晏了,太太要骂的。 ” “挨骂有什么要紧, ”他笑了,淡淡地说, “你告诉太太说,在我这里有事做。 ” “太太不相信的。倘若惹得她发脾气,等一会儿客走了,说不定要挨一顿骂。 ”

22、这个少 女的声音依旧很低,屋里的人不会听见。 这时候另一个少女的声音响了,他的妹妹淑华大声说: “鸣凤,鸣凤,太太喊你去装烟! ” 他便把身子一侧, 让出了一条路, 鸣凤马上跑出去了。 淑华从上房走出来, 遇见了鸣凤, 便责备地问道: “你到哪儿去了?为什么喊你,你总不肯答应! ” “我给三少爷端茶来。 ”她垂着头回答。 “端茶也要不了这么久的时间!你又不是哑巴,为什么喊你,你总不答应?”淑华今年 不过十四岁,却也装出大人的样子来责骂婢女,而且态度很自然。 “快去,太太要是知道了, 你又会挨骂的。 ”说毕她便转身向上房走回去,鸣凤一声不响地跟着她走了。 这些话一字一字地送进了觉慧的耳里,非常清

23、晰。它们像鞭子一样地打着他的头。他的 脸突然发起热来。他感到羞愧。他知道那个少女所受的责骂,都是他带给她的。他的妹妹的 态度引起了他的反感。他很想出来说几句话替鸣凤辩护,然而有什么东西在后面拉住他。他 不作声地站在黑暗里,观察这些事情,好像跟他完全不相干似的。 她们去了,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一张少女的面庞又在他的眼前现出来。这张美丽的脸 上总是带着那样的表情:顺受的,毫不抱怨,毫不诉苦的。像大海一样,它接受了一切,吞 下了一切,可是它连一点吼声也没有。 房里的女性的声音也不时送进他的耳里, 又使他看见了另一张少女的面庞。 这也是一张 美丽的面庞。可是它的表情就不同了:反抗的、热烈的、而且是刚毅

24、的、对一切都不能忍受 似的。这两张脸代表着两种生活,指示了两种命运。他把它们比较了一番,不知道为什么他 总觉得他更同情前一张脸, 更喜欢前一张脸。 虽然他在后一张脸上看见了更多的幸福和光明。 这时候前一张面庞在他的眼里显得更大了,顺受的、哀求的表情显得更动人。他想安慰 她,给她一点东西。可是他想不出他有什么东西可以给她。他无意间想到了她的命运。他明 白她的命运在她出世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 许多跟她同类的少女都有了这同样的命运, 她 一个人当然不能是例外。想到这里,他对于命运的安排感到了不平。他想反抗它,改变它。 忽然他的脑子里浮现了一个奇怪的思想。但是过了一些时候他又哑然失笑了。 “不会有的

25、,这样的事情做不到, ”他自语道。 “假使真有了这样的事情呢?” 他又这样地问自己。 于是他想象着会有的那种种的后果, 他的勇气马上消失了。他又笑着说: “真是梦想!真是梦想! ” 但这梦想也是值得人留恋的, 他好像不愿意立刻就把它完全抛弃。 他又怀着希望地发出 一个疑问: “假使她处在琴姐那样的环境呢?” “那当然不成问题! ”他自己决断地回答道。这时候他真正觉得她是处在琴的环境里面 了,于是在他与她之间一切都成了很自然,很合理的了。 过了一些时候,他又笑起来,他在笑他自己,他说: “怎么会有这样的痴想!这简 直说不上爱,不过是好玩罢了。 ”于是那个带着顺受表情的少女的面庞便渐渐地消去,另一

26、 个反抗的、热烈的少女的脸又在他的眼前现出来。但是这面庞不久也消去了。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一句陈腐的话,虽然平时他并不喜欢,但这时候他却觉得 它是解决这一切问题的妙法了!所以他用慷慨激昂的调子把它高声叫出来。这所谓“匈奴” 并不是指外国人。 他的意思更不是拿起真刀真枪到战场上去杀外国人。 他不过觉得做一个 “男 儿”应该抛弃家庭到外面去,一个人去创造出一番不寻常的事业。至于这事业究竟是什么, 他自己也只有一点不太清楚的概念。这样嚷着他就走进了房里。 “你看,三弟又在发疯了! ”房里,觉民正站在写字台旁边,跟坐在写字台前面藤椅上 的琴谈话,听见觉慧的声音,便抬头望了他一眼,然后笑着对琴说

27、。 琴也抬起头望觉慧,嘲笑地回答觉民道: “你难道不晓得他是一位英雄?” “说不定就是黑狗 , 黑狗也是英雄! ”觉民带笑地说。琴也笑了。 觉慧被他们笑得有点发恼了,动气地答了一句: “无论如何, 黑狗总比李医生好,李 医生不过是一位绅士。 ” “这是什么意思?”觉民半惊讶半玩笑地问, “你将来不也是绅士吗?” “是的!是的! ”觉慧愤恨地答道。 “我们的祖父是绅士,我们的父亲是绅士,所以我们 也应该是绅士吗?”他闭了口,似乎等着哥哥的回答。 觉民起初不过是跟弟弟开玩笑,这时看见觉慧真正动了气,想找话安慰他,但是一时找 不出一句适当的话来。琴在旁边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 “够了,这种

28、生活我过得够了, ”觉慧又接下去说。他愈往下说,愈激动,脸都挣红了: “大哥为什么要常常长吁短叹?不是因为过不了这种绅士的生活: 受不了这种绅士家庭中间 的闲气吗?这是你们都晓得的我们这个大家庭,还不曾到五世同堂,不过四代人,就弄 成了这个样子。明明是一家人,然而没有一天不在明争暗斗。其实不过是争点家产!” 他说到这里气得更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塞了他的咽喉,他觉得有许多话要说,一时却说 不出来。事实上使他动气的,并不是他的哥哥。还有一个另外的原因。这就是那张带着顺受 表情的少女的面庞。 他觉得他同她本来是可以接近的。 可是不幸在他们中间立了一堵无形的 高墙,就是这个绅士的家庭,它使他不能够得

29、到他所要的东西,所以他更恨它。 觉民望着弟弟的发红的脸和两只光芒四射的眼睛。 他走过去握着弟弟的手, 又拍拍弟弟 的肩膀,感动地说: “我不该跟你开玩笑。你是对的。你的痛苦也就是我的痛苦。我们 弟兄两个永远在一起。”他还不知道觉慧的脑子里另有一张少女的面庞。 觉慧听见哥哥的这些话,他的怒气马上消失了,他只是默默地点着头。 琴也站起来,激动地说: “三表弟,我也不该笑你,我也要同你们永远在一起。我更应 该奋斗,我的处境比你们的更困难。 ” 他们两个都掉头去看她, 她那双美丽的大眼里射出来一股忧郁的光。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 她的眼里荡漾。她平日的活泼的姿态看不见了,沉思的、阴郁的脸部表情表示出她的内

30、心的 激斗。他们第一次看见她的这种表情,马上就明白了是什么东西在苦恼她。她说得不错,她 的处境比他们的更困难。她的忧愁时的面容因为不常见,所以比平日欢乐时的姿态更动人。 这时他们有了一种愿望,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只为着使这个少女的希望早日实现。但这愿 望是空泛的,他们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办法,他们只觉得这是他们的义务。 他们把自己的苦恼完全忘掉了,他们所想的只是琴的事。后来觉民开口了: “琴妹,不 要紧。我们会替你设法。你只管放心。我平日相信有志者,事竟成的话。你该记得我们 从前要进学堂,爷爷起初不是极端反对吗?后来到底是我们胜利了。 ” 琴向后退了两三步,一只手撑在写字台上面,一只手摸着额角,身

31、子就靠着写字台。她 好像从梦中醒过来似的呆呆地望着他们。 “琴姐,二哥的话不错,你只管放心好了, ”觉慧也恳切地对琴说; “你只管好好地预备 功课。多多补习英文。只要考进了外专 ,别的问题,总有法解决。 ” 琴轻轻地挑了挑发鬓,微微一笑,但是还带了点焦虑地说: “我希望能够如此。妈是不 成问题的。她一定会答应我。只怕婆会反对。还有亲戚们也会说闲话。就是你们家里,除了 你们两个,别的人也会反对的。 ” “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你读书是你自己的事,况且你又不是我们家里的人! ”觉慧半 惊讶半愤怒地说。 “你们不知道为了我进一女师,妈受到了不少的闲气。亲戚们都说,这样大的姑娘天天 在街上走,给人家看见

32、像什么样子,简直失了大家的闺范。五舅母去年就当面笑过我一次。 我一点也不觉得什么。 然而妈却苦了。 妈的思想完全是旧式的, 虽然比另外一般人高明一点, 但也高明不了多少。妈爱我,所以肯把责任担在自己的肩上,不顾一般亲戚的闲言闲语。这 并不是因为她相信进学堂是对的。 进学堂已经够了, 还要进男学堂, 同男学生一起上课! 你们想,我们的亲戚中间有哪个敢说这件事是对的?”琴愈说下去愈激动,伸直身子,两眼 发出光芒,射在觉民的脸上,似乎要从他那里找到一个回答。 “大哥是不会反对的, ”觉民无心地说出了这句话。 “加上他一个人又有什么用处?大舅母就会反对。 而且四舅母、 五舅母又有说闲话的资 料了, ”

33、琴接着说。 “管她们说什么! ”觉慧接口道, “她们一天吃饱饭,闲得没有事做,当然只有说东家长 西家短。 即使你没有做什么事, 她们也会给你捏造一点出来。 总之, 我们没法堵住她们的嘴, 横竖该给她们取笑,让她们去说好了,只当不听见一样。 ” “三弟的话很有道理,琴妹,就这样决定罢, ”觉民鼓励地说。 “我现在决定了, ”琴的眼睛忽然亮起来,她又恢复了活泼、刚毅的样子,然后又坚决 地说: “我知道任何改革的成功,都需要不少的牺牲作代价。现在就让我作一样牺牲品罢。 ” “你有这样的决心,事情一定会成功, ”觉民安慰她道。琴微微地笑了一下,依旧用坚 决的调子说: “成功不成功,没有什么大关系。总之

34、,我要试一下。 ”觉民弟兄两人都带着赞 叹的眼光望着她。 隔壁房里的钟声传过来,是九下。 琴理了理发鬓,说: “我该走了,四圈牌也该打完了。 ”她便向外面走去,又回头带笑地 招呼他们: “有空到我们家里来玩,我一天在家空得很。 ” “好, ”弟兄两个人齐声应道。他们把她送出门,看着她的背影进了上房,然后回转来。 “琴真是一个勇敢的女子, ”觉民想起了琴,不觉冲口吐出这样的赞语。他还沉溺在幻 想中。过后他又忽然说: “像琴那样活泼的女子,也有她的痛苦,真想不到。 ”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我也有的, ”觉慧说到后半句忽然住了口,好像说了什么不 愿意说的话。 “你也有痛苦?你有什么痛苦?”觉民惊

35、讶地问。 觉慧红着脸,连忙分辩道: “没有什么,我说着玩的! ” 觉民不再说什么,只是疑惑地望着他的脸。 “姑太太的轿子! ”外面有人在叫,这是鸣凤的清脆的声音。 “提姑太太的轿子! ”中年仆人袁成的声音接着响了起来。过了几分钟,中门打开了, 两个轿夫抬了一乘空轿子进来,在堂屋门前台阶上放下了。 在街中响着锣声,沉重而悲怆,二更锣敲了。 夜死了。黑暗统治着这所大公馆。电灯光死去时发出的凄惨的叫声还在空中荡漾,虽然 声音很低,却是无所不在,连屋角里也似乎有极其低微的哭泣。欢乐的时期已经过去,现在 是悲泣的时候了。 人们躺下来,取下他们白天里戴的面具,结算这一天的总账。他们打开了自己的内心, 打开

36、了自己的“灵魂的一隅” ,那个隐秘的角落。他们悔恨,悲泣,为了这一天的浪费,为 了这一天的损失,为了这一天的痛苦生活。自然,人们中间也有少数得意的人,可是他们已 经满意地睡熟了。剩下那些不幸的人,失望的人在不温暖的被窝里悲泣自己的命运。无论是 在白天或黑夜,世界都有两个不同的面目,为着两种不同的人而存在。 在仆婢室里,一盏瓦油灯惨淡地发出微弱的亮光,灯芯上结着一朵大灯花,垂下来,烧 得发出叫声, 使这间屋子更显得黑魆魆的。 右边的两张木板床上睡着三十岁光景的带孙少爷 的何嫂同伺候大太太的张嫂,断续地发出粗促的鼾声。在左边也有一张同样的木板床,上面 睡看头发花白的老黄妈;还有一张较小的床,十六岁

37、的婢女鸣凤坐在床沿上,痴痴地望着灯 花。 照理,她辛苦了一个整天,等太太小姐都睡好了,暂时地恢复了自己身体的自由,应该 早点休息才是。然而在这些日子里鸣凤似乎特别重视这些自由的时间。她要享受它们,不肯 轻易把它们放过,所以她不愿意早睡。她在思索,她在回想。她在享受这种难得的“清闲” , 没有人来打扰她,那些终日在耳边响着的命令和责骂的声音都消失了。 她跟别的人一样,白天里也戴着假面具忙碌,欢笑,这时候,在她近来所宝贵的自由时 间里,她也取下了面具,打开了自己的内心,看自己的“灵魂的一隅” 。 “我在这儿过了七年了, ”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它近来常常折磨她。七年也是一个长 时期呢!她常常奇怪这七

38、年的生活竟然这样平淡地过去了。虽然这其间流了不少的眼泪,吃 了不少的打骂,但毕竟是很平常的。流眼泪和吃打骂已经成了她的平凡生活里的点缀。她认 为这是无可避免的事,虽然自己不见得就愿意它来,但是来了也只好忍受。她觉得,世间的 一切都是由一个万能的无所不知的神明安排好了的,自己到这个地步,也是命中注定的罢。 这便是她的简单的信仰,而且别人告诉她的也正是如此。 可是在她的心里另外有一种东西在作怪。 她自己也不知道有这种东西存在, 但是它开始 活动起来了。它给她煽起了一种渴望。 “我在这儿过了七年了,看看就要翻过八个年头罗! ”她突然感觉到这种生存的单调, 心里有点难过,像那些与她同类的少女一样,开始

39、悲叹起自己的命运来。 “大小姐在的时候, 常常跟我谈起归宿,不晓得我将来的归宿在哪儿?”她的眼前现出了一片茫茫的荒野,看不 见一个光明的去处。一张熟面孔在她的眼前晃动着。 “要是大小姐还在的话,那么还有个关 心我的人。她教我明白许多事情,又教我读书认字。她现在死了。真可怜。好人活不长! ” 她自言自语,说到这里,泪水湿了她的眼睛。 “这样的日子我不晓得还要过多久?” 她悲苦地问着自己。 过去的情景带着恐怖回来了。 她的回忆是这样开始的:七年以前:也是在下雪的时候,一个面貌凶恶的中年妇人从死了妻 子的她父亲那里领走了她,送她到这个公馆里来。于是听命令,做苦事,流眼泪,吃打骂便 接连地来了。这一切

40、成了她的生活里的重要事情。平凡的,永远是如此平凡的。这其间她也 曾像别的同样年纪的少女那样, 做过一些美丽的梦, 可是这些梦只一刹那间就过去了。 冷酷、 无情的现实永远站在她的面前。她也曾梦想过精美的玩具,华丽的衣服,美味的饮食和温暖 的被窝,像她所服侍的小姐们所享受的那样。然而日子不停地带着她的痛苦过去了,并不曾 给她带回来一点新的东西,甚至新的希望也没有。 “命啊,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 ”她拿这样的话安慰自己,甚至在想到吃打骂的时候。 她又想着: “假使我的命跟小姐们的一样多好! ”于是她就沉溺在幻想里,想象着自己穿上漂 亮的衣服,享受父母的宠爱,受到少爷们的崇拜。后来一个俊美的少爷来,把

41、她接了去,她 在他的家里过着幸福的生活。 “没有的事,真是痴想, ”她微笑道,似乎在责备自己。 “我的归宿绝不是那样! ”她想到这里,便又收敛了笑容。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归 宿绝不会是那样。事实会是:她到了相当的年纪,太太对她说: “你的事情做够了。 ”一乘小 轿子把她抬了出去,让她嫁给太太所选定的、她自己并不认识的一个男人,也许还是一个三 四十岁的男人。于是她在那个人的家里贫苦地生活下去,给他做事,给他生小孩,或者甚至 在十几二十天以后又回到原来的公馆里伺候旧主人, 所不同的是那个时候她可以得到一点工 钱而且不至于常常挨骂。 “五太太房里的喜儿不就是这样的吗?”她想道。 “真是可怕得很,这

42、样的归宿不是跟没有归宿一样吗?”她想到她的前途,不觉打了一 个冷噤。 她记得自从喜儿嫁后回来辫子改成了发髻以后, 她常看见喜儿一个人躲在花园里面 垂泪。 喜儿有时候还向人诉说她的丈夫待她如何不好。 这一切不过是给鸣凤预报她自己的归 宿罢了。 “还不如像大小姐那样死了好! ”她悲苦地叹道。周围的黑暗向她包围过来。灯光因了 灯花增大而变得更微弱了。 对面床上张嫂同何嫂的鼾声直往她的耳边送。 她懒洋洋地站起来, 拨了灯芯,又把灯花去掉,眼前亮了许多。她觉得心情也略为宽松一点,便向对面床上望了 一下。肥胖的张嫂侧身睡着,铺盖沉重地压在身上,只露出一头乱发和一小半边脸。她那跟 怪叫差不多的鼾声一股一股地

43、从被里冒出来。鸣凤骂了一句: “睡得这样死! ”她苦笑了。 这一笑也并不能减轻她的心上的重压。 黑暗依旧从四面八方袭来。 黑暗中隐约现出许多 狞笑的脸。这些脸向她逼近。有的还变成了怒容,张口向她骂着。她畏怯地用手遮住眼睛, 又坐了下去。 风开始在外面怒吼,猛烈地摇撼着窗户,把窗格上糊的纸吹打得凄惨地叫。寒气透过了 糊窗纸。屋里骤然冷起来。灯光也在颤抖了。一股寒气从衣袖里侵到她的身上。她又打了一 个冷噤,便放下手,又向周围望了一下。 “哼,你不要拿四太太的招牌吓人! ”何嫂忽然在对面床上说了一句话。鸣凤吃了一惊, 伸起头望了一眼。何嫂翻了一个身。把脸掉向里面,又不响了。 “唉,还是睡吧, ”鸣凤

44、叹了一口气,没精打采地说,一面解棉袄的纽扣。她把外面衣 服都解开了,只剩了里面的一件汗衫。胸前两堆柔软的肉在汗衫里凸起来。 “年纪也不小了。日后不晓得到底有什么样的归宿?”她想到这里又悲叹起来。忽然一 个年轻男人的面颜在她眼前出现了。他似乎在望着她笑。她明白他是谁。她的心灵马上开展 了。一线希望温暖了她的心。她盼望着他向她伸出手。她想也许他会把她从这种生活里拯救 出来。但是这张脸却渐渐地向空中升上去,愈升愈高,一下子就不见了。她带着梦幻的眼睛 望着那个满是灰尘的屋顶。 一股寒气打击她的敞开的胸膛, 把她从梦幻的境地中带了回来。 她揉着眼睛, 悲叹地说: “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她恋恋不舍地又望

45、了望四周,然后脱去棉裤,又把衣服脱了压在被 上,很快地钻进被窝里去了。 这时候什么都没有了, 两个大字不住地在她的脑子里打转, 这就是大小姐生前常常向她 说起的“薄命” 。 这两个字不住地鞭打她的心,她在被窝里哭起来。声音很低。她害怕惊醒别人。灯光又 渐渐地黯淡下去。风在外面高声叹息。 沉重的锣声在静夜的积雪的街中悲怆地响着。 两乘轿子跟在锣声后面, 轿夫的脚步下得 很慢,好像害怕追过锣声就会失掉这个庄严的伴侣一样。但是走过了两条街以后,锣声终于 转弯去了,只剩下逐渐消失的令人惋惜的余音,在轿夫的耳里,在轿中人的耳里。 四十多岁的仆人张升提着灯笼在前面给这两乘轿子引路。 他缩头耸肩地走着, 像

46、是受不 住这样的寒冷似的。他偶尔发出一两声短促的咳嗽,打破这多少有点叫人害怕的静寂。轿夫 们并不说话,默默地抬起肩上的重担,不十分在意地大步走着。虽然寒气包围过来,冰冷的 雪刺痛他们的穿草鞋的赤脚,但是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环境。他们走着,平静地、有规律 地下着脚步,有时候换一换肩,或者放下一只手在嘴边呵一口热气。热血渐渐地循环遍他们 的身体,他们的背上甚至出了汗,开始打湿了身上穿的旧的薄棉短袄。 琴的母亲张太太坐在前面的一乘轿子里, 她不过四十三岁, 可是身体已经出现了衰老的 痕迹。她搓了十二圈麻将,便感到十分疲倦。她坐在轿子里,昏沉沉的,什么也不想;风有 时吹动轿帘,她也不觉得。 琴跟她的母

47、亲相反,她异常兴奋。她想着不久就要发生的、她有生以来的第一件大事。 那件大事正像一个可爱的东西似的放在她面前,光彩夺目。她决定要拿它、但是她又知道她 的手伸出去就会被人拦阻,她还不能确定她是否就可以把这件东西拿到手。她决定要拿它, 虽然决定了,但是她仍旧有一点对于失败的顾虑。所以她还有些胆怯,她还害怕伸出手去。 于是复杂的思想来到了她的脑子里,使她时而高兴,时而忧郁。她并不注意到周围的一切。 她沉溺在自己的思想里,一直到轿子进了大门放在大厅上的时候。 和往常一样,她跟着母亲进了里面,先到母亲的房间,看女佣李嫂伺候母亲换了衣服, 自己给母亲把换下来的出门的新衣折好,放进衣柜里去。 “不晓得怎么样

48、,今天会这样累, ”张太太换上一件旧湖绉皮袄,倒在床前一张藤椅上, 感叹地说。 “妈,你今天牌打多了, ”琴在桌子旁边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带笑地望着坐在斜对面的 母亲说。 “本来打牌太费精神,亏得你还打了十二圈。 ” “你总是怪我打牌。你不晓得,像我这样大的年纪,不打牌又有什么事可做?”张太太 带笑说。 “不然就像你婆婆那样整天诵经念佛。可是我又做不到。 ” “我并不是叫妈不要打牌,我不过说牌打多了费精神, ”琴分辩道。 “这一层我也晓得, ”张太太和蔼地说。她忽然注意到李嫂还垂着头无精打采地立在衣 柜前面,便对她说: “李嫂,你去睡罢,没有事了。 ”李嫂应了一声,正要转身走出去,张太 太又问了

49、一句: “茶煨了吗?” “是,煨在五更(又鸟)上面, ”李嫂应道,便往外面走张太太又继续说下去: “你说 什么?啊,你说牌打多了费精神。这一层我也晓得。然而我的精神不费也等于费的。我 一天无事可做,这样活久了也没有趣味,活得太久了,反而惹人讨厌。 ”她说了这些话,便 闭上眼睛,两手交叉地放在胸前,好像就要睡去似的。 屋里异常清静,只有钟摆滴答地响着。 琴本来有重要的话要对母亲说,可是她看见母亲闭上眼睛,知道今晚没有说话的机会, 便站起来,想唤醒母亲上床去睡,免得受凉。她刚刚站起,张太太就睁开了眼睛,望着她说: “你给我倒杯茶来。 ” 琴应了一声,便走到茶几前,拿了一个茶杯,把煨在 “五更(又鸟

50、)”上面的茶壶拿下来,满满地斟了一杯酽茶,送到母亲面前,放在旁边的 一个矮凳上,说: “妈,茶来了。 ”但是她并不走开,还立在母亲旁边,兴奋地望着母亲。她 觉得机会来了,可是她还有点胆怯,话到了口边,又被她收回去了。 “琴儿,你今天也累了, 你也去睡罢, ”母亲温和地说,从矮凳上端起茶杯接连喝了两口。 “妈, ”琴并不走开,却亲热地唤一声。 “什么事?”张太太仰起头看琴。 “妈, ”琴又唤一声,一面低着头玩弄她的衣角,慢慢地说下去: “二表哥说他们学堂明 年下学期要招女生,我想去投考。 ” “你说什么,男学堂收女学生!你还要去投考?”张太太吃了一惊,疑心她自己听错了 话,便惊讶地问道。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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