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亲密关系视角下的宝黛爱情 作者：陈晓清 爱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书写了许许多多种爱情，或纯洁美好， 或炽烈浓郁，或淳朴自然，或誓死决然，或哀怨婉转人们渴望爱情，追寻爱情。爱情是 古老的话题。它令人歌，令人叹，令人惋惜，令人神往。徐志摩在致梁启超信中曾写道： “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人们为什么愿意用 一生去追寻爱情？从社会学层面分析，人类是群居动物，和蚂蚁、蜜蜂一样，是一种社会性 动物。人类群居而聚，且形成了复杂的组织体系。所以，人不能脱离群体，人会有孤独感， 会有爱情的需求。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必须依赖别人的照顾才能活下来。每个人从降临
2、这 个世界开始，就与身边的人形成各种各样的关系，人要依赖关系才能生存下来。人，是关系 的动物。人，都有对亲密关系的需求。我们常常终其一生去寻找的，是一种亲密关系。在亲 密关系当中，能满足人对情感的渴望、对于价值感和真实自尊的需求以及对于自我圆满的追 求等等。红楼梦书中，给我们描绘了大家族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展现了大家族生活的奢 华精彩，同时也给我们展现了人与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在贾宝玉身边，就有许许多多的 女性，袭人、晴雯、薛宝钗、史湘云、林黛玉等等，从贾宝玉与她们之间的来往互动，让我 们洞悉他们之间的关系，或疏远、或亲密，或依赖，或隔膜，或融合，也让我们对不同人物 的性格特质有更深的认识。本
3、文尝试从亲密关系这一角度，去探析贾宝玉与林黛玉两人的爱 情： 一、相处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建立，首先要体现在日常相处之中。时间是最公平的，倘若一个人愿 意花大量的时间与另一个人相处，就体现出他愿与对方建立亲密关系的心意。红楼梦中 这样描述贾宝玉与林黛玉两人，他们有着前世的情缘，今生的一见如故。他们第一次初见， 是在林黛玉进贾府的第一天。林黛玉“一见，便大吃一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 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而贾宝玉则直言“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这种初见 的熟悉印象迅速消除两人之间的陌生感， 直接开启两人高密度的相处模式。 书中写道两人 “日 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日常生活中这
4、样的朝夕相伴，奠定了他们俩亲密关系的基础。 所以，在书中描述两人相处许多细微处，都能让我们看到他们之间的默契。如第八回，那边 厢，宝玉正气恼笨手笨脚的小丫头，这边厢黛玉说一句：“啰嗦什么，过来，我瞧瞧罢。” 宝玉忙就近前来。那个生气的公子哥儿不见了，在黛玉面前，就是个听话顺服的二哥哥。接 下来，“黛玉用手整理，轻轻笼住束发冠，将笠沿掖在抹额之上，将那一颗核桃大的绛绒簪 缨扶起，颤巍巍露于笠外。整理已毕，端相了端相，说道：好了，披上斗篷罢。宝玉听 了，方接了斗篷披上。”这一个小情节，让我们看到两人那种长时间相处而得来的无需言语 的默契，从细微处流露出两人之间不同于寻常人的亲密。寻常生活中，宝玉频
5、频找黛玉，有 事没事，都要去找黛玉。天明时，披衣靸鞋就往黛玉房中去。晚上已二更多时，仍在黛玉房， 袭人来催了几次，方回自己房中来睡。下雨时，头上带着大箬笠，身上披着蓑衣去看黛玉。 下雪时，两人一起踏雪而行。暮春三月，两人一起在桃花树下共读会真记。如此种种， 可见两人日常相处，时间密，次数多。又如第十九回，宝玉去黛玉房中看视，进入里间，见 黛玉歪在床上，便也要和黛玉一个枕头上歪着。黛玉一边笑道：“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 星。”一边把自己枕的推与宝玉，又起身将自己的再拿了一个来，自己枕了，二人对面倒下。 这样的一些相处时刻，两人亲密无比。在书中，贾宝玉与林黛玉日常生活中这样相处的亲密 叙事有很多很
6、多。红楼梦第二十七回滴翠庭杨妃戏彩蝶 埋香冢飞燕泣残红中就描写 了一段薛宝钗的内心活动：“宝玉和林黛玉是从小一处长大，他兄妹间多有不避嫌疑之处， 嘲笑喜怒无常。”从旁观者的角度，更印证了两人的亲密关系。 二、理解 亲密关系，不仅仅是指两人之间相处的相对时间多，真正的亲密关系，更多所指的是心 理层面的亲密，包括两人之间深层次的理解，高度共情，以及灵魂层面的相通。 红楼梦中所叙述贾宝玉与林黛玉两人的亲密无间亦是如此，两人不光相处时间长， 有事没事都爱在一起闲话玩耍，更可贵的是两人心意相通，书中是这样写道“言和意顺，略 无参商”。 黛玉理解宝玉。当宝玉喝酒，李嬷嬷劝阻时，黛玉一面悄悄的咕哝说：“别理
7、那老货， 咱们只管乐咱们的。”力挺宝玉。元春省亲，独命宝玉作四律，黛玉知其大费神思，悄悄帮 他代作一首。为他解难。宝玉要忙着功课向贾政交差，黛玉替他写字，在一色老油竹纸上临 的钟王蝇头小楷，字迹也模仿得与宝玉十分相似。在关键时刻，悄悄帮宝玉一把。待宝玉参 禅，写下一偈“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而 黛玉则用一句“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来问住了宝玉，宝玉便 不能答。黛玉也给宝玉的偈续了两句“无立足境，是方干净。”让原以为觉悟的宝玉，醒悟 过来，不再自寻苦恼，从此收了参禅的“痴心邪话”。而宝玉也对着袭人和史湘云说：“林 姑娘从来说过这些
8、混账话不曾？若他也说过这些混账话，我早和他生分了。”宝玉对仕途经 济、应酬世务这些的深深厌恶，黛玉也万分理解，与他站在同一阵线。 宝玉也理解黛玉，他对黛玉的理解，体现在对黛玉情绪的体贴照顾。如第十七回，他对 黛玉送的荷包非常珍重，放在贴身的红袄襟上。当黛玉误以为他把荷包给了身边小厮时，怒 剪香囊，宝玉上来“妹妹”长“妹妹”短赔不是。第四十九回，黛玉说起宝琴，又哭了。宝 玉忙劝她：“你又自寻烦恼了。”第六十八回，宝玉见黛玉泪痕满面，便问：“妹妹，又有 谁气着你了？”第二十二回，凤姐说龄官扮上活像一个人，众人心知，都没有明说，只有史 湘云笑道：“倒像林妹妹的模样儿。”宝玉听了，忙把湘云瞅了一眼，使
9、个眼色。因为他太 了解林黛玉敏感脆弱的心思。第二十回，黛玉生气了，抽抽噎噎哭个不住，宝玉打叠起千百 样的款语温言来劝慰，给黛玉说“亲不间疏，先不僭后”的道理，表露自己的真心。第三十 二回，宝玉对黛玉说：“你放心。”他知道黛玉皆因总是不放心的缘故，才弄了一身病。而 这样的一番话，在黛玉听来，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得恳切。 宝玉理解黛玉的性子，了解黛玉的情绪，明白黛玉的心思。因此，在黛玉伤心、哭泣、烦恼 时，他都能极尽温柔体贴地安慰黛玉。 贾宝玉与林黛玉两人互相理解，对彼此的性格、脾气、情绪、喜好甚至人生观、价值观 都非常的理解。他们也会斗气、吵架、冷战、使性子，但因为对
10、彼此深层次的理解，两人心 与心之间没有距离。 三、共情 共情，又称为同理心，是由人本主义创始人罗杰斯提出的，是指体验别人内心世界的能 力。能被人高度共情，是很多人内心深处的渴求。倘若有一个人能够接纳我的种种感受与情 绪，无论是恐惧，忧愁还是自卑，“他人笑我痴，你独解我悲”，那么在心灵层面，两人便 是亲密的关系。黛玉是多愁善感的，她天性敏感，她早年离丧，这些都使得她常常见落花落 泪，睹物伤心。宝玉理解黛玉，也常常悲黛玉之所悲。第七十回，宝玉见了纸上写的一篇桃 花行：“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便知出自黛玉，“看了并不称赞，却滚下 泪来。”从诗句中，宝玉便体验到黛玉内心的哀伤，为之落泪。第
11、二十八回，宝玉在山坡上 听见黛玉念葬花吟，先不过点头感叹，次后听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等句，不觉恸倒山坡之上，怀里兜的落花撒了一地。 黛玉在诗中表达的情感，宝玉感同身受。人生的短暂，死亡的哀伤，诗中流露的悲伤，也令 宝玉心碎肠断。所以，正自伤感的林黛玉，忽听山坡上也有悲声，心下想道：“人人都笑我 有些痴病，难道还有一个痴子不成？”想着，抬头一看，正是宝玉。林黛玉的痴病，对上贾 宝玉这一个痴子，宝黛两人的痴，是一种情痴。脂砚斋批甲戌本“凡例”后有诗曰：“谩言 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在贾府中，只有贾宝玉最善于体贴，能设身处地地体验林 黛玉
12、的处境，理解林黛玉的种种感受，对她内心哀伤的、担忧的、恐惧的、悲痛的，都悉数 接受，深深理解。因此，贾宝玉才能成为走进林黛玉内心世界的那一个人。林黛玉是幸运的， 在偌大的贾府里，有一个人能接纳她的所有感受。她所伤心的、所担忧的、所害怕的，都能 被贾宝玉高度共情。而黛玉之于宝玉，也是如此，痛宝玉之所痛。如第三十四回，宝玉挨打， 其他人都来探视，安慰，书中唯独是这样写黛玉的“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满面泪光”对 宝玉所承受之痛，感同身受。对宝玉之共情，如此真切，无以言表。 综上所述，贾宝玉与林黛玉两人之间，建立了非常深入的亲密关系，这种亲密关系，不 仅仅是指身体层面，也不是指性的关系，而是从日常相处的密度，彼此深层次理解的深度， 以及共情的高度来衡量。评论贾宝玉与林黛玉的爱情，人们往往惋惜其悲惨的结局。而从另 一个角度来看，在林黛玉短暂的一生中，有一个人从心理到灵魂层面，惺惺相惜，与之亲密 无间。在与宝玉的关系互动中，林黛玉能真切地感知自己作为人的存在。这样的人生便深邃 而有意义。“爱是理解一切，看见是最深的爱。”林黛玉在与贾宝玉的亲密关系当中，得到 了这份最深的爱，这也就是她的大幸。因此，红楼梦一书叙写了贾宝玉与林黛玉的爱情， 给我们呈现了一段纯然的亲密关系，展现这般“情投意合，而又能同生死”的灵魂伴侣。这 也就是爱情最美好的样子吧？
